“作為演員你的野心是什么?”
“我都沒想過能演到這么多角色,完全超出預期了,現在總有種如臨深淵的感覺。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冒名者恐懼,對,我就總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非要說野心,那就希望將來這種不配感能少點,不用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吧。”
隔著電話,雖看不到肖央的表情,卻仍能感受到他的誠懇和謙卑。他語速很慢,語氣溫和,談及表演,充滿了敬畏。成為演員后,不安和不配感時常縈繞在肖央周圍。這種個性,在充斥著高歌猛進和飛揚個性的演藝行業來說,不免顯得有些另類。
一個不好意思的人
肖央做過導演、歌手和演員,每種身份都曾經歷高光時刻。從出圈微電影《老男孩》到《小蘋果》,再轉型成為演員,肖央展現出極強的可塑性,2020年更是憑借《誤殺》提名金雞獎最佳男主角。
走紅毯時,在電影《人潮洶涌》里曾搭檔過的劉德華對他說:“我愿用我一生的幸福,希望你今天拿到最佳男主角。”
肖央聽后,接過話筒,緊張到舌頭打結:“太重了,這個祝福太重了。”最終,肖央沒能拿到這個獎。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幸虧沒拿,不然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演了”。
2021年,演員肖央有多部作品上映——《人潮洶涌》里做著明星夢的落寞龍套演員陳小萌;《我的姐姐》中吊兒郎當的舅舅武東風;《誰是兇手》里深陷自責、執著破案的警察冷小兵;《誤殺2》中為救兒子甘愿付出生命的父親林日朗。
肖央的表演十分松弛,從不凌駕在角色之上。他可以市井、雞賊,也可以辛酸、落魄。像變色龍一般,自然游走在各類角色間,一張飽經滄桑的臉上,總能恰到好處地體現小人物的悲涼。
表演,是肖央很早就展現出來的天分,也是最先被他pass掉的天分。從小就有人跟肖央說,你模仿能力強,也挺逗的,適合當個演員。北電讀書期間,每逢交作業,肖央就會變得非常搶手,經常被叫去幫忙拍攝,覺得他表演貼近“真人”。
但肖央從未動過做演員的心思,他說:“那時候同學找我演戲都是免費的,都不給錢,我總覺得靠表演吃飯有點不太靠譜。我又不帥,對吧?又不是專門學表演的,當一個業余愛好可以,還是得找一個本職工作,所以我就拍廣告去了。”
兜兜轉轉好多年,等在《唐人街探案》里演完坤泰,他才終于發現表演的樂趣——“有一種在角色里放假的感覺,像游樂場一樣,我終于可以借著角色撒歡了。”肖央意識到自己可以用身體做媒介,像容器般盛裝不同的靈魂,那種感覺非常過癮。
肖央渴望表達,但不希望成為焦點。相較于被大眾熟知,他更希望大家記住角色和作品,不用在意他本人。這并非故作清高的漂亮說辭,而是他一以貫之的性格特質,生活中的他是一個極容易羞怯和不好意思的人,甚至連他開的公司都叫“不好意思”,做成了不好意思,倒閉了也不好意思。
跟肖央聊天,“自知之明”一詞會高頻出現,對自己的長相有自知之明,對大家的稱贊有自知之明。他感慨:“人啊,肯定會有虛榮、驕傲、貪心的時候。當這些東西涌來,一定要能察覺出來,意識到自己的變化,提醒自己,別太拿自己當回事。”
肖央說:“我從來都沒有那種爆棚般的自信,之前我站在舞臺中央,面對臺下那么多觀眾,燈光一下子打過來,總覺得有點不自在。現在做演員,感覺好多了,最起碼我可以躲進角色里。”
表演提供了一個舒服又安全的殼,肖央藏身其中,把自我表達交由角色。
想要更準確的表達
剛接演《誤殺2》時,肖央壓力很大。對比《誤殺》里面心思縝密的李維杰,《誤殺2》里的林日郎要感性很多。兩個父親,一個是理性的極致,一個是感性的極致,有著截然相反的性格,但最終為了孩子,都選擇孤注一擲。
肖央說:“父母對孩子的感情都是濃烈且直接的,誰家孩子出了這種事都受不了,我得把握并平衡好這個角色的張力。”他不想一味去煽情,覺得那樣太單一了,他想呈現一種更富層次的父親形象。
《誤殺2》里林日郎對孩子的愛充滿了無力感,他自知已經走到了能力的盡頭,并對這種無能為力充滿了自責,逼到最后,他只好鋌而走險。
由于制作安排,電影里很多重場戲,都放到前面先拍,這要求肖央在一開拍就要達到一個很高的情緒濃度,他需要自行腦補很多劇情,他說:“很多人物關系,電影里都是留白的,沒有人物前史,我只能多做功課,讓人物更豐滿。”
拍攝過程中,肖央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日朗給達馬醫生(宋洋飾演)送錢那場戲。林日郎終于湊夠錢,能給兒子做心臟移植手術,卻被告知心臟沒了,于是在醫生辦公室爆發了激烈的沖突。那場戲拍得很順利,很快就過了,下了戲,肖央越想越覺得情緒不夠準確,于是又跟導演溝通重拍了一遍。
肖央分析他對人物的理解:“那場戲可能是一個小人物在慫了大半輩子后僅有的一次爆發。他的潛意識里已經知道事情沒戲了,一點希望都沒了,但還是希望盡到最大的努力爭取一下。他竭力央求大夫,語氣里帶著內疚,他甚至還帶著自責,是不是因為籌錢慢了,才錯過了這顆心臟。太無力了,他已經把所有的尊嚴都打碎了。”
在肖央的堅持下,這場戲拍了第二次。劇中林日朗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拽著達馬醫生的衣領,苦苦央求:“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小蟲他多可愛啊,我求求你了。”導演戴墨坐在監視器前一下子繃不住了,瞬間淚流滿面,后期制作時,他仍看一次哭一次。
導演文牧野看完影片說:“肖央的表演真是太容易讓人產生共鳴了,充滿了力量”。“筷子兄弟”的老搭檔王太利更是驚喜現身電影首映,用行動支持老友。
肖央是一個感性的人,除了在劇中的多場哭戲,在接觸劇本和后期配音時也哭了很多次。在扮演林日朗的過程中,他重新審視跟父母的關系,“我突然意識到,哦,原來我以前被爸媽這樣愛過啊”。
肖央從小在公安大院長大,警察父親對他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他對警察這類角色有著特殊的情懷。在近期上映的《誰是兇手》中,肖央扮演了刑警冷小兵,一個因為過錯導致同事犧牲、充滿內疚的人。
在肖央看來,林日朗和冷小兵有某種相似之處,“其實事情發展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放手的。就算妥協了,也沒人再忍心指責他們,但他們還是選擇繼續”。
畫畫與表演是相通的
肖央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從小到大,他一直在思考與世界產生聯系的方式。
在肖央看來,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得有利他性,要有意義。他仍記得小時候跟媽媽的一段對話——“媽,你說這世上最重要的事,不就是讓人開心么。”媽媽回答:“哪有那么簡單,最難的就是讓所有人都開心”,后來,肖央發現藝術能給他帶來這種意義感,于是開始學習畫畫。
在中央美院附中求學時,肖央租住在北京羅車胡同的大雜院里,跟房東和四個考前班的同學擠在一間屋子。他一天到晚悶頭畫畫:畫胡同里的樹,畫隆福寺邊的夜市,畫撿垃圾的人。學了五年美術后,他突然感到困惑,“天天在紙上畫東西,我能跟世界產生什么聯系?”
學藝術花銷大,普通工薪家庭承擔起來并非易事,肖央不想給家里增加負擔,于是很早就學會了獨立。他靠給藝術考生當老師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從美院附中三年級開始,就不再伸手找家里要錢了。后來他報考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的影視廣告導演專業,在大學里更是接了很多廣告插畫和拍廣告的工作,被同學調侃為“活兒王”。
學藝術那段時間,肖央常會陷入自我懷疑,現在回想都覺得有些庸人自擾,“那時候對自己要求特別高,要求一高,人就容易完美主義,最后給自己累得不行。還容易有那種受害者心態,總覺得全世界都跟自己對著干。實際上誰在意你啊?真的沒必要。”
肖央不是那種把驕傲寫在臉上的人,沒有那種生人勿近的“藝術青年范兒”,他待人友善,更多時候都是向內求。他形容那時候的狀態:“一個年輕人,想做藝術家,也想看看哪個賺錢賺得多,什么都想干一點。”
畢業后,肖央成了一名廣告導演。天天拍廣告、見客戶、做提案,幫別人賣東西,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但總覺得缺少點藝術追求,他總希望能做一些更自我更高級的表達。后來他認識了王太利,兩人一拍即合,成立了“筷子兄弟”。
《老男孩》某種程度是肖央的內心寫照,就像歌里唱的,“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他自掏腰包,決心為夢想再博一次,結果真的成了。這支40多分鐘的短片,迅速引發全網共鳴,“筷子兄弟”一夜爆火。
面對突如其來的名利,肖央的生活節奏完全被打亂了。他仿佛進入一個加速車道,抵達了完全陌生的階層。他充滿防備,每天都活得很焦慮,“你本來正常在走路,突然一股洪水,一下把我沖好遠,你只能跟著浪走,自己控制不了節奏。你只能告訴自己千萬別淹死。”好在肖央足夠努力,也足夠清醒,總算平穩走過了那段失控歲月。
提及當下的“不配感”,肖央覺得主要源于他對表演的敬畏,這種“不配”不是壞事,而是在拓寬認知后該有的謙卑。他說:“你越是對一件事充滿敬畏,就會有越多的靈感,也會變得更加敏感。”
以前,肖央總覺得畫畫和表演是兩件事,現在他發覺兩者是相通的。只不過之前用畫筆做媒介,現在換成用身體做媒介。學畫的經歷,仍在源源不斷滋養著他,他說:“我會把很多繪畫的感受,換一個方式放進表演里去表達,相當于我找了一個新的表達方式,既跟專業學表演的人不一樣,又跟畫畫不一樣。”
不摻雜念的表演,對肖央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享受。但這種享受是有概率的,不能強求,肖央覺得隨著表演越來越有經驗,進入這樣狀態的次數也會越來越多,就跟畫畫一樣,熟練了才能更好地表達。
談及演員的本分,肖央覺得這一行和其他工作沒有任何區別,那就是——不要欺騙,認真對待,最好再懷有一點熱情。
本文作者:傅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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