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一封寫給亡故戀人的情書，卻收到了回信，本該無處寄托的思念，竟然在現實的郵路上有來有回……

(資料圖片)

這是人性道德的扭曲，還是物理大廈的崩塌？

《情書》的激勵事件，若是真人真事，并加入《走進科學》宇宙，估計可以處理成鬼故事。節目先用上集來營超自然氛圍，旁白一驚一乍，搭配渲染驚悚的音樂，怎么不陽間怎么來……然后下集揭秘：信送錯了，回信的是跟死者同名同姓的人。

少年在圖書借閱卡上簽名的早期線下刷帖行為，原來寫的全是少女的名字。如果對《情書》的片名平行再翻譯，叫《你的名字》好像也可。

巖井俊二通過一人分飾二角的通信，構建出一段交錯的時空回旋，揭曉了一個沒有超自然元素的懸念。

于是如果再給《Love Letter》起一個英文別名，《名偵探柯南》最著名的片尾曲之一《Secret of my heart》，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蹊蹺的意外，引出生者對死者的追溯探尋，揭開本該永遠塵封于過去的秘密。把《情書》看成一部關于暗戀的偵探片，未嘗沒有幾分抽絲剝繭的推理觀感。

擔任“偵探”角色的，即是渡邊博子。電影開場，博子躺在雪地中屏息，模擬體驗戀人臨死前的山難事故現場。作為一名“偵探”，正在用“演繹法”代入死者，回溯生前情境，自己也因此久久不能自拔，表現為精神狀態反常、言行舉止怪異。

寄往天國的情書如何得到人間真實的回信，秋葉向博子說明邏輯，推導出確實存在收信地址的結論。這是全片最直觀的推理橋段——“偵探”長期放不下死者，逐漸失去理智判斷，“助手”登場，盲生發現了華點，幫助分析“案情”。

隨后“探案組”展開調查行動，第一階段的目標是找出冒充藤井樹回信的“犯人”，秋葉私下寫信試探，要來了女樹的證件信息，獲悉是同名同姓的女生。女樹的證件照復印件，被同事調侃像是通緝犯，正巧也應合了女樹在這一階段中的“犯人”身份。

博子和秋葉來到小樽實地走訪，大致理清原委，男樹國中時代的住址已經拆了，所以郵遞識別為是寄給女樹的信寫錯了地址。兩人拜訪女樹家，本想一見真容，解釋誤會，但博子轉而決定離開，留信告知與男樹的戀人關系，死訊則是按下不表。

返程途中，“探案組”和載女樹回家的計程車擦身而過，司機掉頭回來載人，驚訝于博子和女樹長得很像。次日街頭再偶遇，博子一眼就認出了騎自行車的女樹，發覺是自己和女樹長得很像。

實地調查結束后，女樹來信透露“情報”，自己以前確實有個同名同姓的男同學。博子翻出男樹的“案底”，找出國中畢業照中的女樹，瞬間明了“案子”的真相，“探案”也進入第二階段——校園故事線，一些影迷戲稱的【正片】。

借助女樹轉述回憶的一封封信，博子再次化身“演繹法的偵探”，回溯男樹的學生時代，求證自己的猜想。女樹在這里既是“偵探的助手”，同時又作為當事人，再次重溫往昔。

而男樹在女樹同班三年中的種種細節，正是自己“犯罪”的蛛絲馬跡：在全班起哄弄哭女樹時打架；不厭其煩的借書卡簽名；一個英語考27分的人會拿著女樹的考卷對答案……

這些平凡瑣碎的信息線索，累積加重著“嫌疑”，指向博子心中的答案，“偵探”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這起發生在校園的“案件”，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幾番“質詢”后，博子寄去拍立得，委托女樹重返“案發現場”。

回母校拍照的女樹也在圖書館遇到了后輩，比賽收集藤井借閱卡的一批女生，不久之后的關鍵“證人”；離開前又在和老師的談話中得知，男樹在兩年前已經死去。

女樹終于明白，博子“探案”的真實動機。而博子對亡者的執念，也促使女樹翻閱時光的卷宗，最終取得了最重要的“證物”。

隨同后輩們送來那本《追憶似水年華》，男樹在心中隱藏至死的暗戀，還是傳達給了女樹。曾經掉進雪地的告白，幾輪冬去春來，終袒露于晴天。光天化日之下，校友圍觀見證。

至此真相大白，“偵探”的苦苦追溯，執著探尋，終于為死者“昭雪”，自己也重新開始新生活。

但博子并沒有告訴女樹，自己和她長得一模一樣，而男樹當初對自己是一見鐘情。女樹也沒有告訴博子，那張實錘她猜想的素描畫。兩人各自重生，又都各自保留了一點小秘密。

對于博子，心中已有解的謎不必再道破。對于女樹，知曉了男樹的心意與死訊，不必再了解他的生前執念。對于彼此而言，都是一種避免過于殘忍的溫柔。

某種程度上，女樹是讓博子經歷至深悲痛的“兇手”，畢竟以男樹的個性，兩人甚至可能都不會有進一步的相處相愛。而電影的結局，作為“偵探”的博子，也讓女樹在憂傷的音樂中流淚，盡管沒有下跪。

小心翼翼的舉止，生怕流露的言語，佯裝平淡的神色，不經意留下的痕跡，潛伏于細節的破綻……校園的日常，埋下青春的一樁謎案。

某些羞于唇齒，掩于歲月的心緒，有人試圖追憶時，何嘗不是一場懸疑推理？而當舊日的拼圖還原，沒有血，可能也沒有淚，只有愛意四伏。

《情書》是一部偵探片，這么看合不合適？引述一位刑法教授的論斷：合適得不得了。

深種于舊時光的愛戀，輾轉經年，穿越生死，在另一份深沉愛意的催動下，悄然生長，破土而出。

翻譯翻譯，這就像《樹般的戀愛》。

博子、女樹、男樹，一場三個人的電影，三份一直很安靜的愛。作為細膩、朦朧，乃至隱晦的文藝經典代表，巖井俊二的長片處女作，也是一部膾炙人口的故事片，簡言之，《情書》是地道的劇情片。

同貌女子的追憶主線；同名少男少女的校園線；博子在秋葉陪伴下走出陰影的釋懷線；女樹家庭的和解線。

雙人視角，四線敘事。三條線平行順敘，校園線于影片中段開啟，插敘了一條過去的時間線。所有的線索圍繞一個一開篇就已經死去的人，交織蔓延，開叉伸展。

相對游離于男樹亡魂的女樹生活支線，導演也安排女樹在父親剛去世的時候，和男樹見了此生的最后一面。從而在女樹的內心深處締結了一種微妙的深層聯系，并讓女樹在得知男樹離世的當晚病情爆發，面臨與父親當年一樣的生死風雪夜。

緣起藤井樹的詐尸回信，止于藤井樹的心事揭秘；《情書》使用了簡易的復調結構，輕度的謎題敘事。視作懸疑類型電影，工整又拿捏腔調。

一如慣常套路的麥高芬，標配有，但全片無情書，處處是情書。

《情書》全片沒有出現過一封字面定義上的情書，秉承【正經人誰寫情書】的逼格，經由情節與鏡頭的遞進轉換，為日常物品賦予特定含義，逐層將【情書】這個麥高芬給翻譯了出來。

最開始的情書，是博子寄往天國的單程信。

隨著女樹的回信聯絡，故事進入校園時光的彼時彼刻，男樹的情書以無字實物的形式，具象而抽象地存在；譬如那張故意拿錯的英語考卷（背面的素描也暗示了情書的終極形態）。

以及男樹如麻匪下山一般沖下草坡，套在女樹頭上的紙袋。

而當博子發現自己和女樹長得像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就意識到一個誅心的情況——“糟了糟了，我成替身了…”

后來前往男樹遇難的雪山——（說了三句話：“你好嗎？你好嗎？還是甜蜜的你好嗎？”…）——告別過去，將女樹寫的信全數寄回，認為那是屬于對方的回憶，并附注提示，借書卡上寫的不是男樹自己的名字。

實質上，女樹給博子寄去的回憶男樹的一封封信，亦是無意中寫下的情書。

正如班干部選舉時同學惡作劇的那張【藤井樹 ? 藤井樹】的紙條，女樹在給博子寫信轉述時，自己也重新畫了一張。

電影的表達不難窺見暗示，女樹心里也并非把男樹當作一般路人，只是不自知。

片中的情書主體，核心象征物，源自雙樹一起被選上了圖書管理員這個史詩級職業。男樹總是借無人借閱的書籍，將填上名字的借書卡，攤成一把撲克牌，交給負責登記的女樹。

一張張寫著藤井樹的借書卡，也讓圖書館變成了一間愛意四伏的密室。【藤井同花順】的行為藝術，催生了【尋找藤井樹】的游戲。當女樹重回母校，竟已成了后輩中有名的校園傳說，花季少女們一聽寫名字的是個男生，立刻旁觀者清地吃到了瓜。

男樹以借書卡為情書，一次次寫下女樹的名字，最后在轉學前夕做了一張王炸。而國中時代的女樹，距離觸及真相，只差了一個翻轉的動作，旋即又親手將秘密埋進圖書館，直到男樹離開人世，都擱置在時光的角落。

但終究，暗戀、死亡、思念，外加一點點吃瓜群眾的八卦熱情，一系列偶然與必然疊加的連鎖反應，解開了一封最含蓄也最直接的情書。

一如影片抽絲剝繭的精巧結構，迷宮盡頭，【藤井同花順】的王炸攤牌，也設置成了一個簡潔的套層機關——四方體的書本-內部背面插著平面化的卡片-卡背背面的謎底。

機關的開啟對應著帶有儀式節奏的一組小動作——接書，翻書，開卷，抽卡、翻卡，笑容逐漸凝固。

《追憶似水年華》第七卷《重現的時光》，寫著藤井樹名字的借閱卡，背面是藤井樹少女時代的畫像。歷經文本與視聽語言的轉換，《情書》對【情書】做出了最終翻譯。

翻譯翻譯，什么叫情書？什么甜蜜的叫甜蜜的情書？

情書就是你翻一翻借書卡的背面，畫著你的素描。明白了嗎？

女藤井樹：哦，原來這甜蜜的叫…啊不…應該是……

“我一面佯裝平靜，一面想把卡片揣到兜里，然而很不巧，我喜歡的圍裙，上下沒有一個兜。”

從結局回望，這個故事的內容、跨度、展開方式，的確可以稱為《讓情書飛一會兒》，飛億會兒，飛過時光，飛過生死，飛到被愛著的人的手中。

巖井俊二用自己獨到的美學，詮釋了一份雋永的哲理：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人無再少年，花有重開日。

藤井，不哭了啊，情書在樹上呢……

很多年以后，華語電影也出現了一部帶有懸疑類型特征的校園愛情片，同樣采用簡易復調結構，輕度謎題敘事，有著流淌在鋼琴上的唯美光影。

當然并非《你好，之華》，純正的中國跨界導演的處女作，出自周杰倫之手的《不能說的秘密》。

風靡了21世紀國內目前所有時期的周氏青春物語，似乎也挺適合翻譯《情書》這部90年代的世界名片……

博子閉上眼睛，還能看見藤井樹離去的痕跡。如果說死別是苦痛的起點，那在終點之前，她愿意再愛一遍。然而在紀念死去愛情的軌跡中，卻發現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一個在月光下一直找尋的身影，一份想要說卻不敢說的愛。

于是幾經倒帶，女藤井樹也融化了一段結成冰的記憶，收獲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借書卡的背面翻過，一陣風吹起女樹的發梢，似水年華再度蕩漾漣漪。放晴的這一天，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那或許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她終于知道了他愛她，但他們之間已經隔著生與死。

又想了一遍，你溫柔的臉，在我忘記之前。

這是渡邊博子失去戀人后的軌跡，是男藤井樹失去生命前的軌跡。而當《尋找藤井樹》的校園游戲通關，女藤井樹看到了自己少女時代的素描畫像，這也將是她以后人生中的一段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