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叔

我的人生一直處在新手村，游手好閑，有很多樂趣。

by 史航

一

《愛情神話》上映有一段時間了，想推薦大家去看，又怕全片“上海話”讓人不知所云。

思來想去還是來聊兩句，不是我作為上海人的私心，好吧，其實也有一點。

以上海為背景的作品和電影都不少，比如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王安憶的《長恨歌》。這些都是經過歷史沉淀的偉大作品，是借著“小人物”在講“大時代”，類似的國外電影也很多，比如好萊塢的《教父》系列，湯姆·漢克斯的《阿甘正傳》。

這類作品對記錄時代有著重要意義，他們都是英雄，把“史詩級”的任務領走了，擔負起為新手們開路的重責，但有時候我也想從那些“滄桑的宏偉”中走出來，走進一些小人物，品味一點小問題。

在這個意義上說，《愛情神話》的故事就足夠“小”，它只是聚焦在幾個“熟男熟女”身上，談點小情小愛，弄點小情小調，洋氣混搭煙火氣，即使想講點道理，也是通過段子的方式講出來。

下面可能有點劇透，不過這故事也不怕劇透，我理解就是一場愛情路上的“人在囧途”，碰巧主角也是徐崢飾演的“白老師”。

白老師，中年離異，有房無妻，兒子成年，叛逆卻也管不動，遇到了馬伊琍飾演的“李小姐”，決定談一段中年人的戀愛，而他們的約會又頻頻被白老師的學生Gloria和前妻蓓蓓打斷，隔壁鄰居老烏和對面鞋匠又總是給他當“愛情導師”。

假如這部劇有8分，坦率講其中6分要給幾位主演，這不是說故事不好，而是這劇本實在“貼身”。

二

貼身的原因就在于“上海話”對白。

公平地說，北方方言比南方方言有優勢，全國人民幾乎沒有聽不懂東北話的，大家受教育也是普通話，最直觀的影響是，我現在寫作，想的什么落實到紙面上就是普通話，讓我寫上海話，反而還要在腦子里翻譯一遍。

電影里用用方言也有成功的例子，比如《瘋狂的石頭》，四川話，廣東話，山東話，河南話攪和在一起。

“無人駕駛，高科技啊！”

“我頂你個肺”

你看這些文字是不是還能自動腦補方言？

但同樣是南方方言，上海話也是屬于比較難“跨界”的。就算有字幕，多半會有“笑點到底在哪里”的疑問，這也是上海話一直無法走出“包郵區”，或者其實連“滬語區”都很難走出去的原因。

這樣做對票房會有影響吧？

據導演兼編劇邵藝輝說：

“寫劇本的時候，沒想過會找專業的演員來演。本來想的是找身邊的朋友，對素人來說，如果能說自己的方言，對表演更有幫助。所以我很早就想好要用滬語。方言對專業演員也有非常大的幫助，一個演員說家鄉話和普通話的感覺還是不太一樣的。我很喜歡方言，不光是上海話，以后還想拍山西話，山西是我的家鄉。”

是的，導演是山西人，結果卻拍了一部非常“上海”的電影。這我們后面細說。

文字和語言其實都是一種思維方式，方言則還有一種潛藏在音調后的細膩情感。就像好的咖啡師不會用糖和奶掩飾咖啡豆本身的香味，好的廚師也會盡可能調用食材本身的味道。

我想這也是邵藝輝堅持用上海話來講上海故事的原因，也正是她的堅持，才爭取到了像馬伊琍、徐崢、吳越、倪虹潔、周野芒這些上海演員的加入。

三

主演徐崢和馬伊琍初次拿到劇本時就驚訝于邵藝輝對生活的觀察細致入微。

邵藝輝是本片導演兼編劇，山西人，90后小姑娘。

她很早就開始寫小說，上大學的時候，20歲的人開始寫30歲的人，現在30歲又要寫40歲的群體。

邵藝輝在上海呆了6年，租住在武康大樓對面胡同的一個違章建筑里，靠公眾號寫小說打賞賺錢，她寫過《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人在干什么》，其中提到她一度在朋友圈賣過電子煙，被批“敗壞門風”。

余華在成名后有一次參加同學會，他感嘆，他的同學中其實有比他更有寫作天賦的人，但他們都沒堅持下去，理由也很簡單，生活所迫。

邵藝輝賣電子煙也是“生活所迫”，而她做這些反而是在堅持寫劇本。花了6年，經歷過一些波折，才有了《愛情神話》。但她好像還挺享受這個過程。

朋友看完電影和我說了八個字：一言難盡，意猶未盡。

就是看完覺得很難和別人表達這電影到底講了什么，但回味一下又覺得有很多感觸。

這也很正常，因為這本來就是在講幾件“小事”。

白老師中年離異，原因是前妻犯了一個“全世界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他自己性格婆婆媽媽，想開畫展又一直邁不出第一步，結果看到兒子化妝，就教訓兒子說他“娘娘腔”。

李小姐，早年嫁了個老外，后來離了，獨自帶著會講上海話的英國籍女兒，腳踩一雙價值一萬的Jimmy choo高跟鞋，老白問她走路累不累啊？她說不累的，下坡路呀。

Gloria，嫁了個臺灣老公，沒離婚但老公跑路失蹤了，成了單身貴婦，她和一起學畫畫的老阿姨說她這種情況是女人最好的生活狀態來。

還有隔壁策展人老烏，年輕時候周游全世界，號稱有多國前任，還曾經和著名意大利影星索菲亞·羅蘭有過一段風流往事。騎自行車去喝咖啡，城管不讓停車，他說自己在這里喝了十年咖啡一直停的呀，結果還是被趕走。

這樣一群光鮮與煩惱同在的人混雜在一起，交織出一幅當代海派浮世繪。

四

有人說這部片子很不真實，離現實太遠。

比如老白和李小姐雖然都是住在“老房子”里，面積很小，設施也蠻陳舊的。但地段卻是在上海的市中心，曾經的“法租界”，周圍都是大使館，咖啡店，話劇中心。

這里的老洋房基本都是千萬起賣的，而且主角老白不用上班，除了一套三層小樓，還有2套閣子間出租，兒子還開了家街邊咖啡店。李小姐家的老房子，永康路185號，房子雖然小而舊，卻是上海網紅地段。

這故事瞎編的是哇？

《愛情神話》能否代表上海人普通人的生活？當然不能。

有一部用上海話寫的小說，就是金宇澄先生的《繁花》，當年拿了矛盾文學獎。今年是《繁花》首次在《收獲》刊登的第9年。

但即使是金宇澄先生也說：

“自己寫的只是局部，不能代表上海，也沒人能寫出一部囊括上海的小說。同樣是上海人，有不同的來源，生動駁雜，盤根錯節。他在這里過活了五十多年，也只能見到目力所及的風景。”

金宇澄不能，邵藝輝當然也不能，其實也沒必要。

邵藝輝自己說：

“我的訴求是講述一個好看的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上海，我也只能展現一個我熟悉的或者我眼中的上海。我的經歷是很局限的，去過的地方或者接觸的人就是那么一小點，也就展示那么一點大。電影不存在完全的客觀，只能接近真實，但永遠不能復制真實。我當然不能展示一個真實的上海，而且我也沒有義務去展示。”

白老師和劇中的這些人物，看起來都有點“游手好閑”。

史航老師說：

“我的人生一直處在新手村，游手好閑，有很多樂趣。”

我一直很佩服史航老師，別人重金邀請他寫劇本，寫到99%了，片方讓他改，不符合他的創作思路，他就不樂意了，跑了，上百萬的費用說不要就不要了。

明明有能力賺更多錢，咬咬牙，跺跺腳錢就賺到了，他偏不。寧可窩在家里看書，啃大部頭，然后給人免費分享讀書感悟。

我還認識一個咖啡店老板，上海人。

人家咖啡店全年無休，他一個禮拜只開5天，早上10點半開門，晚上6點下班了，咖啡店不開在馬路邊，開在辦公樓里，還是在五樓，入口七拐八拐很難找到。

咖啡店也就七八十平，老板自己兼咖啡師、糕點師、服務員和講解員。

為什么還要講解？

因為店里都是老板自己云游世界帶回來的收藏，這些收藏也不全是花錢買的，老板自己會木雕，是拿自己作品和別人換的。

順帶一提，老板是化學高分子博士，每杯咖啡都根據客人身體狀況定制。

咖啡店上午營業，下午老板自己帶徒弟學咖啡，還是免費教。

不管從任何角度看，這個咖啡店都不可能賺錢。

問老板你開這個店圖什么？他回答，分享生活。

這就是“有腔調”。

上海這座城市，經常和“小資情調”、“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精明”、“小情小調”這些詞聯系在一起，可以在褒義和貶義之間隨意切換。

上海的文化究竟是什么，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我蠻向往電影里的這種慵懶lazy的生活態度。

我發現，修煉的終極目標，大概就是能在新手村“游手好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