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人類放棄了地面。 ?

135還沒睜開眼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怪味，一種腐爛物混雜著東西燒焦的味道，熟悉又危險，身體的報警機制消除了殘留的睡意和疲倦，他猛地側身從床上滾下來，屏息沖到空氣凈化泵旁邊按下啟動按鈕。135抱著圓桶般的凈化泵，趴在過濾出氣口深呼吸幾次，這才回過頭環視整個房間，發現窗戶封條又脫落一截，不由得惱火地“嘖”了一聲：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漏的，我又吸了多少進去？”

135在心底發問，走過去把封條重新釘好，再做幾次深呼吸自檢，沒有感覺呼吸過程有疼痛或其他異常，他明白這些動作只是自我安慰，自己的口鼻、呼吸道、肺乃至其他器官，肯定又積累了一分損傷，換言之就是壽命又縮短一分。站在窗前，他不用確認時間也知道，現在是早上八點左右，自己總是在這個時間醒來。窗外的世界除了上層基座底的探照燈外沒有任何光亮，未被這點微光惠及的大部分區域則是單調、霧蒙蒙、黑黢黢的一片，本來在最下層期待陽光就是最徒勞的事，但135每天還是會在窗前站一會兒，期待也許哪天清醒過來外面就是不一樣的世界呢？

顯然，期望中的美好世界不在今天，135回到房間，關掉凈化泵，快速吸食一點營養膏，從密封消毒罐里取出連體防護服，穿好后又反復檢查，確保沒有漏氣的地方后，拿上工具準備開始今天的拾荒工作。

他拉開門竄出去，又迅速回頭關上，因為對早上的事心有余悸，他額外檢查一遍門上的封條，確認完好后才緩緩下樓走出廢棄的樓房。

地面上的積水似乎下降幾分，不過依舊能沒過腳踝，135打開頭燈?，自己的行動激起無數的飛蟲，密密麻麻圍繞著自己盤旋，感覺防護服都因蟲子的著陸而沉重幾分。他一邊驅趕著眼前的“空軍”一邊謹慎地選擇每次的落腳點，滑膩軟爛的觸感即使隔著鞋子依然反饋到腳底。在這個世界生存，他最需要避免的就是滑倒，如果造成防護服或者面罩損壞，身體接觸到污水、淤泥、哪怕是空氣，輕則接觸部位瘙癢難耐，渾身發熱；重則全身過敏，當場休克，能不能活全憑（自愈的）本事。

站在姑且算是主干道的中央，略帶坡度的路面在此處合攏，地勢略高于道路兩側，積水也較少一些。在這類似中軸線的地方，135已不知多少次地審視起這座城市的殘骸。首先無法回避的就是頭頂上覆蓋整座城市的基座，這是更上一層，近地層的基礎，整個天空都被其遮蔽，也因此現在所在的地面層再無任何光照。人們在這基座之上又建起一座城市，自己所處的地方如同某些生物蛻下來的廢殼。基座底部固定間隔裝置著探照燈，仿佛上面的人在說：“我們并沒有忘記你們”，但有限的燈光加上高度和有毒氣體的遮蔽，最終對于地面照明實在杯水車薪，他每次抬頭看到那些整齊排列的探照燈，都不經想起自己在垃圾中翻出的一條身側對稱長著一排眼睛的蜈蚣樣的蟲子。從上層底座同樣以固定間距伸出無數的巨大立柱插在最下層的地里——實際上應該是立柱撐起上面的基座才對。從仰視切換回平視，原來的城市建筑幾乎原樣保留，部分過高的樓房被攔腰打斷，以保證低于上層底座，被折斷的部分就倒在一旁，就像有些“頭身分離”的兒童玩具被隨意丟棄。不知經歷了多少次的洪水的侵襲，積水、淤泥、垃圾掩蓋了原來城市的路面；失去陽光，以前綠化植物自然全部死亡，泡在水里腐爛多時，偶爾有幾棵樹的遺骸立在路邊，如果走過去推一推樹身，也許可以直接推倒，135總是這樣猜想但從未試過。綠化被一類水生植物取代，135叫不上名字，皆呈深色，似乎表示不需要光合作用，長勢兇猛的能盤繞到建筑上，給樓房披上一層滑膩的被子。最終地面層就變成了新的城市的下水道，成了各類惡心生物的地上天國，空氣、水、生物皆能致死，沒有人敢暴露在其中。

至于135自己，是一名拾荒者，135是他的代號，他沒有記憶，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在城市的廢墟中、以及上層丟棄的垃圾中尋找可以回收的資源，換取維生的物資。雖然沒有記憶卻有一定的知識，比如說遮蓋天空的近地層的基座只不過是整個聚落的第二層罷了，再往上還有懸浮層和天空層；比如說人類放棄地面的原因是無休止的洪澇、排污系統的崩潰、鼠蟲等生物對人類生存空間的反向傾軋等等。但這些腦中的知識又總在關鍵位置化為空白，例如人類究竟是如何解決向上生存的最大威脅，地震；又是如何修建這樣高達四層的巨型城市的，這類問題如果仔細思索，大腦就會反饋出觸電般的疼痛，并且回響一段毫無感情的電子聲：“權限不足”。

城市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無主的，135最初的記憶就開始于初次踏上這片土地，回收站給了他必要的物資和防護服后，讓他自己尋找住處。城市廢棄的樓房里房間雖多，但大部分都遭到破壞，因為一切金屬制品都可以向回收站換取資源。他沒想到最終能在一棟老房子頂層發現一間門窗完好無損的房間——就是剛才醒來的地方，即使至今也覺得難以置信。不過想到這一層還有許多拾荒者肯定也有安全屋，就又釋然下來，外面環境這么惡劣，生存難度極大還想那么多做啥？以此為據點，135在廢墟中搜尋資源，汲取知識，遇上完好的書籍，沒有選擇拿去交換，而是自己摸索，成功學會了讀寫。偶爾可以找到還能用的電子設備，他也會先耗盡殘存的能量再拿到回收站去。經過不斷學習、填充新的記憶，他明白自己前半生的記憶是被抹除了，知識也是被植入的，但他意外得沒感覺到憤怒，也許是同樣被削除了情緒，也許是終年黑暗骯臟的地面層也污染了他的精神，總之他覺得，不要糾結過多，還是堅持活著比較好。

今天是上層垃圾投放的日子，135迅速從感慨中清醒過來，順著腳下的路往城市的另一端趕去。路上逐漸和其他的拾荒者合流，107從小巷里出來，路過74和89所在的據點。防護服上標注著每個人的編號，彼此之間從未有過交流，見面只是微微頷首就算打過招呼。編號代表每個拾荒者到來的順序，也就是說在135之前至少有134名拾荒者，但135拾荒也有近兩年了，幾乎走遍了整個“市區”也只記得見過約四十個不同編號的同行。他想，也許其他人都死掉了罷。他曾見過一個精神崩潰的同行，脫掉防護服赤身裸體鉆到爛泥里，任憑蟲蟻啃噬，毒氣入體，選擇如此痛苦的方式了結自己；也曾在搜尋廢棄樓棟的時候發現腐爛多時的尸體。總之，他們這些拾荒者啊，不知從哪兒來，也不知死到哪兒去。

等到面罩上的蠅蟲怎么也撲不干凈，手一停下就又爬滿的時候，就到垃圾投放處了。這里的照明條件好了許多，只因頭頂的探照燈多了幾盞，光線集中在中間的垃圾山上，曾經有好事者在中間山頂擺上一架破椅子，儼然荒誕的王座。整個垃圾山是一頭蠕動的怪物，是嚙齒類動物的樂園。

已經有許多拾荒者先到，各自找到方位站定，135也默默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等待，這是拾荒者之間形成的唯一規矩，垃圾投放的時候劃分區域，先到先選，每人只能在自己的區域尋獲，如果有“寶物”正好落在兩個區域之間，則由相應的兩名拾荒者“自行解決”。

頭頂上傳來“吱嘎吱嘎”的沉悶的響聲，所有拾荒者便一齊朝上面看去，許久以前人類初次擁有智慧，是否也像現在一樣仰望星空呢？只不過135他們所仰望的不是星空那樣絢爛美好的東西，而是一座城市最骯臟的地方，是城市的排泄口。上層基座處一個巨大圓形的凸出從中心沿一條線分開，底部的蓋子緩緩朝兩側挪開，直到完全敞開后不久，便從中間噴出垃圾的洪流，如同瀑布一般，也不管從高空墜下如此多固體廢物是否會造成傷害。傾瀉的垃圾擊中垃圾山的山巔，向周圍滾落，垃圾山內的生物受到驚嚇，一股腦地全從山中涌出，霎時間有種地動山搖之感。135他們已習慣這一切?，甚至等不及垃圾傾倒完畢，就撲上去尋找可回收的東西。

經過一番搜尋，135感到十分失望，回收站配發的堅固袋才裝了四分之一，還主要是些飲料瓶、空罐頭之類價值不高的東西。周圍的拾荒者互相看看，也都搖搖頭，他們明顯發現收獲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以前甚至能撿到明顯是第三層甚至最高的天空層的東西，其中一些甚至有自用價值。

135和大部分拾荒者三三兩兩從垃圾山上撤下，往回收站走去，剩下一部分人不甘心地留在原地開展廣撒網式的搜索。只要集體拾荒結束，就可以進行自由搜尋，不再受區域限制，誰發現歸誰。

回收站位于城市中心最大的立柱之中，以前是城市居民遷徙的升降梯，后經過改造變成現在的樣子。立柱一側的墻壁滑到背后，中空的結構敞開，里面豎著十二組一大一小緊挨的“管子”，向上延伸，其實就是上交物資的電梯，小的放物資，大的進人，兩個電梯緊貼著，類似于數字“8”。135在大廳中排隊等過一輪，然后才走近其中一組，把顯得空癟癟的袋子放進小號電梯后，自己走進大號的電梯。

電梯上升會經過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會將拾荒者送入水牢似的清洗艙，他們就穿著防護服在里面被翻滾清洗；第二階段依然穿著防護服經過烘干和噴霧消毒；第三階段需要將防護服脫掉放在指定的箱子里，只著內衣褲接受噴霧清洗和消毒；第四階段就是兌換層，再拾荒者到達四階段前，他們上交的資源就已經完成消毒、估價和回收，到第四層會被告知物品的價值和對應的積分，以積分進行兌換，積分不累積不退還，只能盡可能用完。

兌換層被墻體分隔成十二個扇形區域。此刻135只穿著一條內褲坐在三號兌換柜臺前，對面坐著一個穿防護服戴深色面罩的柜員，兩人中間隔著看起來就堅硬厚實的玻璃。對于拾荒者來說，這幾乎是他們唯一和外人交流的機會，只是對面的人仿佛機器一般，回應、肢體動作都很僵硬，135早就失去了交流的興趣和意愿。只按需兌換好幾瓶營養液、水和新的封條便走到另一側的電梯，置物箱已在里面等著他，下行過程中135穿好防護服，到達一樓的同時兌換的物資也打包好出現在電梯口。

135抱著物資回到住處，在門外再次對防護服和包裝箱表面消毒后才進入屋內，首先對門窗封條進行檢查替換，隨后將防護服塞到消毒罐里，忙完這一切坐下來搭配水吸入兩支營養膏，就算一天工作結束。

面對這樣日復一日毫無指望的生活，很多拾荒者都會精神崩潰，135會利用收集的書籍打發時間和排遣生存的壓力，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向往，正是這個向往支撐著他。135看向墻壁，那里貼著一張海報，上面寫著：

[萬米高空！云層之上！]

[未來巴別塔]

[邀您徹底隔絕污染，盡享最潔凈的天空，純粹的陽光！]

圖中背景畫著一座直插云霄黝黑的高塔，海報角落的時間注明這張海報距今已接近五年。這是135剛拾荒不久尋到的一張來自天空層的廣告海報，之前他從未見過什么材質泡在污水里還能不軟不爛不掉色的。他將這張海報帶回家，用清水洗過晾干，如同嶄新的一般，135就將它貼在房內的墻上，心中暗中決定，未來一定要到天空層看一看這座云層之上的塔，哪怕是偷渡上去，哪怕被抓起來處決，只要能看上一眼......

今早上吸入室外的毒氣后，135決定近幾天就開始“爬塔”計劃，他相信自己的壽命已經所剩無幾，即使沒有生理上的疾病，精神遲早也會被拖垮。他打算明天去廢棄的垃圾投放口碰碰運氣，拾荒者最初都在那邊等待垃圾投放，135最初也在那兒撿過幾個月，收獲頗豐，多到總是被迫換些用不上的東西。但自從大概一年前換到新的投放口以后，他再也沒見過來自最頂層的東西，連第三層懸浮層的都少了。

第二天，135從住處出來，向著昨天的反方向走去，新舊兩個垃圾投放處分別在城東和城西，突然更換以后，還導致很多拾荒者被迫跟著換了住處。路邊的建筑逐漸稀疏，可見原來這里接近城郊?，當看到越過整個上層的弧形圍墻之后，就到了。圍墻的另一側是圈定的專用區劃，135腦中的知識告訴他，即使人類可以建起再通天的城市，有些東西依然得依靠大地，例如礦石和特殊作物的種植，135只知道墻的另一側是礦山，但是否越過墻壁就是開采現場他不太清楚，至少現在頭貼著墻壁聽不到對面任何動靜。

135從圍墻旁折返回來，又站在以前的垃圾山上，抬頭仰望，那里有和新垃圾場一樣圓形凸出的傾倒口，只是略開一條縫沒有閉合，也許正是設備老舊，才導致上層的人決定廢棄這個投放處。既然站在地面都能看見沒有閉合的縫隙，“實際上應該是挺大的口子吧”，135心想。

收獲并不樂觀，此地已荒廢許久，經過很多同樣想碰運氣的拾荒者的發掘，早就沒什么寶物了。正當135準備收拾回家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斷斷續續喊叫的人聲，并且越來越大，與兌換處“機器人”冰冷僵硬的聲音不同，這令他想起將防護服脫掉自決的那位同行。

135回頭往聲源尋找，很快意識到聲音是從上面傳來的，抬頭看去，卻看見一個人從上層投放口的縫隙中快速墜下。135站在原地盯著不斷加速墜下的人體，和看傾倒下來的垃圾沒有區別，他沒有施救的想法，即使有也沒有辦法，只能看著那人哀嚎著砸在垃圾山上，變成一具尸體。

尸體激起了沉寂許久的垃圾山上的灰塵和一切可飄浮的細碎顆粒，同樣還有內部寄生的生物。拾荒人沒有尊重尸體的概念，本身就是行尸走肉般地活著，加上在這個世界生存，死亡實在過于尋常，他們沒有那種余力去體恤死者。

135趕在尸體被鼠蟲包圍前將它拖出來，他也很疑惑為何這人會到這種已廢棄的地方來，是探險失足？自殺？還是被人謀害？但現在管不到這種問題，從尸體上搜尋信息和可用的東西比較重要。

尸體面部已是血肉模糊，無法辨認，從殘存的部位判斷身高體型和135自己類似，衣物已被污染無法利用或回收。135開始翻它衣物各處的口袋，外側兜空空如也，即使曾經裝著東西，墜落過程中應當也掉出去了。貼身內側的口袋就有收獲，是兩張卡片，一張寫著身份信息，135對它的姓名地址沒有興趣，草草看了眼照片和出生日期，得知它不過15歲之后，135心中略有些感慨，感慨的不是年紀輕輕就結束生命，而是自己現在只和上層的15歲少年差不多樣貌身高和體型，拾荒者沒有記憶，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年齡幾何。

另一張卡片約莫手掌大，幾頁紙厚度，透明，兩側長邊旁各有一條平行的細長凹槽，一側短邊紋有一個指示向外的小三角形，對應的另一側短邊則有一塊圓形的凹陷。135很快意識到這就是用于交易的卡片，里面儲存著相當于兌換積分的“錢幣”，他曾在廢墟里找到過類似的東西，同時也曾在一個破落的大廳里找到過一個小冊子介紹這種卡片的使用方法，只是眼前的卡片形制比起他撿到過的更新而已。

卡片的凹陷正好和人的大拇指大小類似，135舉起尸體的大拇指按上去，卡片亮起，在中心位置顯示出“200”的數字，他沒有概念，不知道200是多是少，只覺得如有神助，自己即將開始爬塔計劃就收獲一筆啟動“積分”。他留意到尸體的右手大拇指皮膚下面嵌著什么，借頭燈仔細一看，發現皮下是一塊更小的卡片，用工具將其從拇指里剜出來，又捻著在卡片凹陷處試一次，仍然可以點亮卡片，135明白這就是卡片的身份識別，他仔細將迷你卡片收進防護服胸口的衣兜，準備回家想辦法嵌到自己的拇指里。

“您確定要兌換一支強力膠、一整套的衣物（含外服）、二十支營養膏、兩罐大水、一塊肥皂、一罐消毒噴霧、一個手電筒、四節電池、一把手斧和一柄尖頭錘嗎？”柜員仍用著冷漠僵硬的語調詢問，聽不出感情。

又隔天，135沒有去拾荒，而是帶著全部家當來到回收站兌換，其中營養膏水肥皂電池和消毒噴霧是常兌換的必需品，而外服對于拾荒者則是毫無作用，室外必須著防護服，所以柜員會再次詢問一遍。135堅定地點點頭，沒等柜員有所回應，便踏入下行的電梯。

135將其他東西都裝進拾荒用的袋子里，袋口拴在手肘上，雙臂各扛一罐水艱難地回到家。他首先做的就是脫光，用換來的水洗澡，洗澡對于拾荒者來說是個奢侈事，他們很少會用珍貴的水來清洗身子。即使洗過，防護服又悶又熱，出去拾荒一天澡就又白洗了。135現在兌換水來洗澡并非源于計劃實施前的儀式感，只是他相信自己與上層人首先在身體氣味上就有區別，他想要向上突破三層，不能因為氣味就暴露。于是他仔仔細細用肥皂抹了全身，頭發、腋下、鼠蹊部、腳這些味道比較重的位置重點洗了幾遍，反復用鼻子聞，確認只有肥皂的味道才罷休。洗完澡，135又將從尸體上取下的“卡片”用強力膠貼在右手大拇指上，只覺得手指灼熱得有些刺痛，心中興奮不已，他等待一會兒，直到用左手揭不下來為止。

做好一切準備時間已到晚上，當然地面層的夜晚和白天并無區別，日夜分界僅僅意味著回收站將關閉，里面的員工會下班返回上一層。在這一層他只知道回收站內有員工通行的電梯可以到達上層，計劃兩年連一成把握都沒有，想到這兒他無奈地嘆口氣。

行動不會推遲，135穿好防護服出發，營養膏綁在身上，其他工具照舊放進拾荒的口袋。來到回收站，此刻維系著這一層一百來號（如果有的話）拾荒者的綠洲，看上去只是更粗些的立柱，大門是從內側打開的，135繞著回收站來到背后，這里有一處入口被垃圾掩蓋的向下的階梯，他將垃圾清理堆到一旁。階梯盡頭是一扇大門，門上貼著“緊急”二字。自從有爬塔計劃開始，135就多次夜晚調查回收站，最終發現這里一處可能的通路。

大門只用陳舊的鎖頭鎖住，135取出手斧，朝釘在門框上連著鎖環的鐵片縫隙砸去，生生剖開縫隙，早已銹蝕的鐵釘暴露在外，接著135手斧并著尖頭錘又撬又砸，終于將鐵片從門框上分離，鎖頭至此變成門把手上的裝飾，他抬腳踹開大門，亦是輕輕松松。“這一層的環境別說是人，建筑、金屬都給你腐蝕掉”，135在心中如此總結。

沿著螺旋樓梯爬上去，在頂層被另一扇門擋住，這扇門相比廢棄的入口要高級許多，看起來與墻壁融為一體，中心只留一個攝像頭，捕捉到135后反復傳出語音提醒：“驗證失敗，驗證失敗......”

他取出從家里帶來的火機和一本從別處搜來殘頁的書，在頂層平臺點燃，他記得看過一本故障報修筆記，里面提到一個設計隱患——那個年代緊急出口的門和煙霧報警、噴淋系統綁定在一起，當噴淋系統啟動時緊急出口會自動打開，無需驗證。

費勁將書點燃，煙霧里夾雜一股怪味，很快便響起了急促的報警鈴聲，噴淋系統啟動，一開始還擔心著是否會因年久失修而系統損壞的135終于放下心，接著他聽到“咔噠”一聲，眼前的大門向后彈開一條縫隙，緩慢收進旁邊的墻壁。

135穿過門，來到平時的大廳，十二組電梯在場中靜候，身后的門隨著警報結束自動合上，他回頭看去，門和內側的墻壁完美結合，嚴絲合縫，難怪平時在這里來來往往活動都沒有發現此處別有洞天。

就在感慨的時候，大廳的照明系統突然啟動，電梯也逐個敞開，和平時一樣等候拾荒者進入。135倒吸一口涼氣，回收站夜里會關閉，難道會有人值班？也許他順著電梯上去就會遇到兌換處的“機器人”靜靜地坐在玻璃對面？但事已至此顧不得那么多，135心一橫，悍然走進最近一部電梯，手里的袋子也拖進了主梯，他相信電梯內會響起警報，告誡他將收獲放到另一部電梯里面。

他只等到電梯正常上行的聲音，到達第一階段提醒他進入艙內進行清洗。135無奈地在心中問到：

“我們這些人奉為圭臬的到底是些什么？”

到達兌換處，135戰戰兢兢地拖著袋子走出電梯，他不敢看兌換柜臺的方向。然而站在電梯口許久也沒聽見熟悉的冷漠僵硬的聲音，他看向柜臺——對面什么人也沒有，只是照明依舊開啟。有那么一瞬135懷疑這是不是引誘他的陷阱，但一想到“未來巴別塔”的宣傳海報，他還是決定鋌而走險。穿上兌換的象征自由的衣服，135拿起尖頭錘向柜臺玻璃揮去，他預想的場景是錘頭撞擊到玻璃，震得他虎口生疼，卻只在玻璃上留下一個白點，一個凹陷。現實又一次給他開了玩笑，錘頭輕松敲開面前的玻璃，從缺口處延伸出接近整面窗口一半的蛛網形龜裂，他伸手一推，“蛛網”就崩塌了，碎玻璃向柜臺里散落一地。135側身伸進去半個腦袋，查看玻璃的厚度，沒曾想被他們視作天塹的隔閡，竟連一指的寬度都沒有。

135又砸幾下，破開一個能讓身體鉆過去的口子，轉身把袋子拋過去，隨后自己也鉆過去。辦公室的門都未上鎖，他很快找到一部繼續向上的電梯，同樣接通電源可以運行，135急不可耐地站進去，按下唯一的向上按鈕。

“就這么簡單嗎？”

135興奮地從嘴里漏出這句話。

電梯“叮”地一聲提示到達，135正收拾心情準備謀劃下一步行動時，他看見電梯外站著一個人，正單手舉著什么器械指著自己。

還未等有所反應，135便失去了意識。

“目的？”

另一側傳來聲音，135此刻手腳被縛，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從他一側看過去，面前是一面鏡子，映著狼狽的自己——實際上是雙面鏡。

“我想到最高一層去看看那個云層之上的塔。”

對面傳來急不可耐的聲音：“總是你！這是第幾次了？！同樣的理由！反正你都不會記得，我就告訴你。我們抓過你7次，上次你差點成功了，還勞煩上層的長官把你抓回來，這次我們發現你深夜準備就緒出發的樣子就已經做好部署，只是我們都不愿下去抓人，才把你放進上升的電梯，沒想到你還得意起來了。”

135不明白對面在說什么，沒有答話。

“給他恢復一下。”冷漠、平靜的聲音傳來，像極了平時兌換處的柜員。

144從床上醒來，不斷在心中感謝上天，讓他在絕望、自暴自棄之前找到這處住所，這里應該曾經屬于另一個拾荒者，門窗都釘著封條，雖然不是很牢靠，房內甚至有剩余的生活物資，有一臺還可以用的空氣凈化泵。只是不見拾荒者必需的防護服，門口也沒有標記表明是誰的領地，他遇到的很多有主的屋子都有標記。144思考一番，沒有答案，只能認為上一任房主精神崩潰外出尋死去了，就像自己在探索過程中發現的那些尸體一樣。

144布置好自己的東西，突然留意到墻壁，中間有一個矩形的方塊，顏色比周圍墻面顏色要淺要干凈，他盯著那面墻，感覺心中一緊，沒來由地覺得這里原來應該有什么東西，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