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五年后，今年我終于再次跟隨父母回到老家過節。

我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時而熟悉時而陌生的景色，心里已經開始犯嘀咕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抗拒春節時回老家過節，倒不是說討厭家里的人或物，只是單純地不太習慣那種過于喧鬧的氛圍。

從上大學開始，我習慣春節期間買上兩張電影票，早上一場下午一場，然后晚上回家打游戲，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完春節，為我來說是難得的休息時光，我不太喜歡那種鞭炮齊鳴的氛圍，因此我覺得禁炮這個舉措實在是太棒了。

去年我在外地上班的時候，某天早晨，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外公去世了。我那時已經很久沒見過外公了，他的音容在我腦海中還定格在四年前，印象中的他似乎身體還很健朗。我記得上次回家時，他還跟我談笑風生，并期待著我找個女朋友。

外公終究沒有等到我的喜訊，他葬禮那天，我正在外地上班。那天早上我請了假，待在公寓里，上午10點多的時候，我看著窗外陰森的天氣，囤積的烏云好像隨時會下雨，雖然那時候正值夏季，我卻覺得一陣發冷。

過年時，父母跟我商量，要求我過年跟他們一起回老家過年。母親還補充了一句：“外婆很想你。”

我這次沒有考慮，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回老家過節的時間是除夕前一天，即便政府三令五申過節期間禁止放炮，但在鄉村還是時不時地能聽到幾聲響亮的鞭炮聲。我已經記不清外婆家的位置了，父親開著車在鄉間的小道上左拐右拐，顛簸的路程讓我有點想吐，而我的記憶好像也在這個時候被點醒，眼前的路開始慢慢熟悉起來。終于在通過一條重新修繕的石板路后，我們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我率先下車走向大門口，門是虛掩著的，里面傳來吵鬧的聲音，看來其他親戚已經提前到了。這時父母已經停好車走過來，母親先推開大門，父親跟在他左后方，我則在隊伍的最后，三個人進入院里。我看到已經有兩三個小孩在繞著庭院奔跑，屋內大概五、六個親戚正圍坐在一起，面對著液晶電視，但似乎沒人關心屏幕上播放的是什么。

大阿姨率先喊了母親的名字，然后屋內的人都注意到我們，紛紛從座位上起身出門相迎。

我笑著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兩個舅舅一個拍著我的肩膀，一個拍著我的背，一邊把我們往屋里帶，一邊夸我長高了。我這個年紀自然是不會有什么身高上的變化，但聽到他們的夸獎我還是樂呵呵地笑了。

我走進屋里，外婆迎過來，握住了我的手，我已經許多年沒見她了，如今她已經是滿頭白發。我們寒暄了幾句，她招呼我坐下，我轉頭時看到掛在里側墻壁上外公的黑白畫像。畫像上的他至多三十多歲，年青時也是一表人才。我盯著畫像看了許久，直到外婆把一碟瓜子放在我面前。

我簡單嗑了兩顆瓜子，開始喝舅舅遞過來的茶。說來也怪，小時候回來從不會拘束什么，外公外婆給多少零食，我就吃多少，現在隨著年紀增長，就算平日在家再怎么愛吃的東西，在外面也不會這么多吃了。

我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聽著大人們聊天，我基本上只是簡單回應了幾句他們提出的問題。“現在在哪兒上班？”“工作是啥？”“什么時候找女朋友？”這些常規問題的回答我早已在來這的路上想好，對答如流。

外面的小孩還在奔跑著，我起身走到屋外，昨晚下了點雨，現在的空氣潮濕中帶著刺骨的寒意，我雙手插袋，看著院中叫不出名字的他們，想起我以前小的時候，每當過年回來，總會拿上一根棍子，把滿屋的樹枝打上一遍，外婆追在我身后要制止我的行為，我卻總是快她一步。最后還是外公有辦法，他攔下我，答應我不搗蛋就帶我去紅街上買玩具。

我跟外公達成協議，然后乖乖跟著他出門。紅街的位置離家不遠，出門左拐一直向前就能看到，但那么短的路程，我當時還是任性要求外公把我抱起，坐在他結實的手臂上還不老實，經常亂動，等折騰得實在受不了了，他把我放下，牽著我的手，這時候紅街也就到了。

紅街的來歷或許源自滿地的紅磚和四周的紅柱，每逢春節來臨，這里的店鋪都會將春聯窗花等等年貨擺上街道，印象中，這里的人春節好像都不休息。他們幾乎吃住都在這里，很多時候我跟外公臨近中午出門，走在路上便會看到兩旁的店家正搬出板凳，沿街坐著，一面招呼著來往的客人，一面端著一碗米粉，時不時地吃上兩口。

我打了個哈欠，自從工作以后，覺好像一直沒睡飽過，尤其到了春節期間，難得的假期讓我更容易犯困。在這陰雨天氣，如果能躺在床上，可能幾分鐘就能入睡。但戶外的寒風還是讓人清醒，真佩服那些小孩可以有熱情在冬天瀟灑。

我看著他們，突然間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衰老。

我不到三十，應該來說正值壯年，但近幾年身體狀況確實開始隱約釋放出亞健康的信號。不久前我皮膚發紅發癢，我去看醫生，醫生安慰我沒什么大問題，是免疫力下降導致的。

“免疫力下降？為什么？”我疑惑地問道。

醫生笑道，年紀增長不可能像年輕時候那樣了。

我楞了神，好像醫生那句話是在對別人說的一樣。我真想扯下我的口罩，讓醫生好好看看我像年紀大的嗎？但我最后還是忍住了，我謝過醫生，離開診室，取了點藥就回公寓了。這件事我沒有跟家里人說，以他們的性格多半又要小題大做了。我自己也沒在意，或許是因為那段時間加班，沒休息好的緣故。

過段時間休息好了就沒事了。我這樣安慰自己。吃了一段時間藥后，病就好了，我也就沒去在意這件事。直到今天，我看到院中親戚小孩白凈粉嫩又熱情洋溢的臉，我才開始思考起，自己過春節多久沒向他們一樣開懷大笑過了？

過節開心嗎？當然開心！家庭團聚，又能好好休息，有吃有喝。但這些仿佛都漸漸變成一種形式了。我臉上依舊會掛著微笑，但我心里清楚這份快樂已經與少年時不再一樣了。以前過春節時，貼春聯、掛窗花、放爆竹、看春晚、領紅包……這些活動是如此新奇如此熱鬧。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覺得鞭炮太吵，慢慢從喜愛變成的厭倦；春晚的節目也是越來越無趣……或許因為看了十幾二十年，就算年年有新節目，但幾個大類也八九不離十，再加上近幾年的相聲小品，質量甚至不如平時講的段子，逐漸失去了一家人圍坐看春晚的樂趣；領紅包也變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形式，因為別人塞給我的，父母自然要交還給別人小孩。一來二去推推搡搡在我看來實在麻煩。

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春節期間在家睡覺怕是最享受、最舒適的活動了。

我問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沒趣，這么冷漠了？

或許我只是變得不好熱鬧了。

我打了個哈欠，坐在門旁的座位上，慵懶地看著天邊的烏云變化，聽著院中的吵鬧，屋里正熱鬧地談天說地，我開始閉目養神。

過年快樂或許從來就沒有離去，不管從前喜歡熱鬧，或著現在喜歡安靜，那只是快樂的不同形式。我幻想著再過幾年，我結婚生子，然后我那份喧鬧的快樂又將替換現在安靜的快樂。我會抱著我的孩子，領著妻子回來，讓小孩在庭院里奔跑，我們則在屋里談笑風生，開懷大笑，然后不知不覺中，春夏秋冬又一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