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檔的一眾影片中，我最期待的電影當屬《奇跡·笨小孩》（以下簡稱為《奇跡》）。

該片由《我不是藥神》的導演文牧野執導，講述了深圳打工人的故事，并把鏡頭對準了我們社會里真正的底層……這個賣相，實在是太吸引我了。

可以心安理得地說，《奇跡》不負所望，盡管內容是套路化的，還加了一層洗刷現實的美化濾鏡，但拍攝技法、節奏把控、群戲處理等多個層面的優秀表現，都散發著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讓影片好笑、好哭、好看、好感人。

最重要的是，《奇跡》抓住了“苦盡甘來”中的苦。

【友情提示：下文會有劇透。】

首先要表揚《奇跡》團隊的“專業”，影片在畫面上就很“好看”，而視聽語言恰恰是多數國產電影亟待進步的弱項。

《奇跡》的鏡頭細致且精準，無論動態鏡頭的運用和剪輯，還是靜態特寫的精確和講究，都讓人眼前一亮，聽聞文牧野常常是卡秒表“一個動作拍64遍保1條”來硬剛，這也不難理解了。

比如景浩拆手機、改主板、做拆機教程的戲，放到我們的生活里可能是平平無奇的一幕，但在影片運鏡下，動靜之間有了賞心悅目的切換和聚焦，人物動作更利落精細，手機零件也更清晰立體，讓景浩有了三分武林高手的味道——近幾年的華語片里，我只在《無雙》中見過類似的漂亮鏡頭。

相似的操作不只限于主角，還有很多不起眼的地方（包括像搬箱子之類的動作），都有這般認死理的畫面表現……把觀眾的眼睛伺候舒服了，《奇跡》就已贏了一半。

與此同時，影片還特別喜歡把深圳這座城市當成一個正經角色去拍，它有很多種不同的樣貌：既是鋼鐵叢林中的高樓大廈，又是低矮灰暗的城中村棚戶區，有寫字樓內外的光鮮亮麗、霓虹閃爍，也有街道廠區的人間煙火、遍地塵埃。

城市是一個角色，更是一面鏡子，一頭容納著千萬人生存流動的不悲不喜的巨獸，再加上影片中數次出現的鍥而不舍、不斷攀爬的螞蟻，片子的格調與質感一下子就拉起來了。

有了專業團隊的專業執行打基礎做保障，《奇跡》的敘事和人物塑造便事半功倍了。

主角景浩的人設對觀眾們來說，天然有著博取同情和親近的屬性：20歲在深圳討生活的打工仔，與妹妹相依為命的孤兒，扮演著亦兄亦父的角色，想方設法（在不嚴重違法犯罪的前提下）搞錢。

但影片從沒把精力放在賣慘上，而是重點營造出苦中作樂、事在人為的積極氛圍——就拿景浩追趙振昌的一場戲來講，為了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景浩硬是靠著電瓶車和血肉之軀，追上了趙老板坐的轎車和高鐵，景浩又慘又疼，但我們更多記住的，是他拼盡全力為自己贏得了十分鐘。

還有不少人提到的景浩三次接彤彤，一次比一次晚，一次比一次凄慘，以及景浩與梁叔之間富有溫情的互動等等，都屬于哀而不傷的橋段，因此影片的基調始終沒有滑向徹底的悲。

《奇跡》最讓我滿意和喜歡的地方，是對社會底層民眾和弱勢群體的多樣化展現，片中的表達沒有高高在上或者充滿臆想，而是盡可能把他們真實的一面剖了出來。

除了男主景浩，他的“奇跡小隊”成員也都個個“身懷絕技”：梁叔做護工的同時，還是個百事通的人精；張龍豪是個厲害的拳手；劉恒志與張超都是網吧大神，并創下過連續包夜紀錄；鐘老是退伍傷兵，還曾是鐘表匠……

可若是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奇跡》淡化乃至隱去了這些人真正辛酸或不堪的一面：養老院護工活臟錢少特辛苦，往往是找不到其他工作的人才做；傷人入獄，有過案底的人干什么都舉步維艱；“三和大神”們臟亂臭、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更是掐掉了七七八八；即便是愿意免費幫忙的老人，也有為老不尊的一面……

影片好就好在，沒有單純美化或虛構這些“月工資不到1000塊”的人群，而是在抓住幾個特征塑造角色時，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拿“奇跡小隊”里最富代表性的女工汪春梅為例，早年由于工廠車間缺乏降噪保護措施，落下了半聾的職業病，不但找不好工作，生活質量嚴重下降，還因為堅持打官司而不時面對各種刁難和威脅。

說難聽點，像汪春梅這樣的打工者，在過去幾十年里就等于“可損耗、可替換”的人肉零件，是“人口紅利”釋義中的背景板，也是主流敘事中長期缺位的代價——如果把這個殘酷的現實講明白、講到位了，影片很容易變得怨天尤人、滿腔批判和控訴，但《奇跡》就是能在點明這一事實的同時，始終保持在絕不妥協、自強不息的積極節奏上，著實讓人欽佩。

最終，靠著這群草根的邊緣人支持，景浩才避免了“行百里者半九十”的命運，挺到了終點的勝利。

看到這里不難發現，《奇跡》里沒有真正的惡人或反派：威脅汪春梅的混混算半個，但他們其實也是苦哈哈的打工仔，而且迅速被打成了“弱者”；偷手機的煉金團伙算半個，可他們很快被抓了；王傳君飾演的勢利眼經理李平，以及欠錢不還的賭鬼陶志勇連半個都算不上，他們充其量只是路上客觀存在的一道坎。

而景浩等人身上的“灰色”屬性，也在這樣的語境下被無限沖淡了——別忘了，景浩剛開始打算用一批來路不正的殘次品做翻新機來謀取暴利，只是受政策影響，才被迫轉做拆件的生意——一般人在灰色產業里如此豪賭搞錢，是很難得到觀眾共情與喜歡的，但因為肩負了掙錢救命的職責，他的許多言行就都合理化了。

《奇跡》所拍攝的現實，加了一層厚厚的美顏濾鏡，它更像一個憶苦思甜的少年童話，哪怕入口時有苦澀，也終將變成甜味。

個人感覺，《奇跡》的結尾，最多拍到景浩他們的產品通過審核、得到趙總肯定后就可以結束了，六年后再展示“奇跡小隊”更好的生活屬于畫蛇添足，含糖量過了，實在有些齁人……

直到我看到影片的拍攝背景才釋然：《奇跡》是中宣部國家電影局2021年重點電影項目之一，是一部再根正苗紅不過的獻禮片。

換句話說，這部電影實際上是一篇存在規范要求的“半命題作文”，這樣一來，我對影片的評價直接拉到了頂格，因為它不僅極大豐富、革新了主旋律電影的拍攝思路和類型選擇，還真真切切地拍出了人間疾苦與頑強樂觀。

最后得再點名表揚一番《奇跡》的主演和導演。

易烊千璽天賦尚可，也肯努力，不管承認與否，他都是目前00后一代里最扶得起的年輕男演員……當然，四字弟弟身上的“流量原罪”可能一輩子都洗不掉，但只要持續拿出好作品，不斷沖淡負面質疑，任何流言蜚語都終會變得微不足道。

文牧野可謂老辣干練，一次兩次成功如果還能解釋為“偶然”，那么這次的成片質量足以說明他天生是吃這碗飯的，寧浩的“壞猴子”真挖到寶了。

在此送上一句：再接再厲，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