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2018年12月23日 下午1：04

當時面館開了大半年，生意趨于平穩。附近的白領常來店里吃午餐。

我說，照這樣下去有得賺。

小嵐說，可生意并不像剛開業時那樣好了。

她說的是實話，記得開業當天，我們主打的鹵雞爪被搶購一空。起先是一個年輕女人過來買了一份，沒過半小時，她就帶著朋友一塊來了，我們手忙腳亂地給她們打包。

當時我和小嵐，以為餐飲生意嘛，味道有良心，手上有耐心，就夠了。結果過了半年，附近的幾家公司全搬走了，生意便一落千丈。那時，我們才意識到，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概只是店鋪房東編出來的瞎話。

即便生意下滑，人流稀少，我們還是堅持每天在店門口的小黑板上畫一幅簡筆畫，寫一句自己信仰的句子。堅持在每一份外賣里送一份小禮物。那些都是開店前就準備好的，印了漫畫的小卡片，塞了小紙條的小玻璃瓶，一些平日里收集下來，自己都舍不得玩的小玩具，小擺件。

小嵐說，沒人會在意這些禮物的。

我說，我在意。

小嵐說，你又不是顧客。

我說，我是老板，我說了算。

小嵐說，你是老板，你該想的是怎么掙錢。

我說，給錢，是顧客的事兒，我負責把事兒干好。

小嵐說，你在這些禮物上花得心思，比在食物上多。

的確，開店前，我就用手機畫了不少東西，每一個人物，設計不同動作，配上一行與生活有關的小字。最后發給淘寶商家請他們印成明信片的樣式。這還不夠，我總覺得打印出來的成品，沒有溫度。于是開始手繪，厚厚一疊，親手制作的卡片，最后成為了一種負擔。當外賣銷量不佳的時候，我總望著那些卡片發呆，覺得它們像是一群為了一場盛大晚宴精心打扮的姑娘們，最后卻迎來了晚宴取消的噩耗。

我看著卡片上的內容，擠出一點苦笑。

他們說 「外賣」讓某些生活更加「高效」

我懷疑 「內耗」讓每個人都發著「低燒」

收餐后，我的臉上總會掉出一份失落，小嵐見狀跑來安慰我，這么好的東西干嘛當禮物送掉，不值當！我說，送都送不掉，說明，確實不值錢。小嵐說，你忘了，這些都是被官方轉發過的。我說，不過是幾個公眾號罷了。小嵐說，你現在知道，網絡和現實的差距了吧。

我說，什么意思？小嵐說，網絡上的東西免費看，當然誰都說好，現實里，什么都要花錢買，好評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賺的了。我說，可這些都是禮物，免費送的啊！小嵐說，可人家是來買東西吃的。你的那些禮物，在顧客有閑情的時候是錦上添花，如果趕上心情不好，你那些東西就是畫蛇添足了。我說，你到底是不是來安慰我的。小嵐說，這是一種新型的安慰方法，是不是挺別致的？我撓撓頭，走到店門口去抽煙了。

我記得當時太陽好得很，雖然是冬天，但光撒在臉上還是暖暖的。一輛死飛已經停在店門口大半天了。我問小嵐，這是哪個顧客的？小嵐說，不知道，早上就在這兒了。我湊近去瞧，黑色的車架，淡藍的輪胎，想不起哪個顧客會玩這東西。

此時小嵐也沖到店外，往車簍里一瞄，有一張紙。

小嵐拿起來一看，搖搖頭說看不懂。

我搶過那張紙，輕輕地念出來——途經此地，單車贈予有緣人，茶葉贈予有緣人。

小嵐聽完楞在那兒，真的假的，還有這么好玩的事兒。

我從車簍里拿起一包未拆封的茶葉說，看樣子是真的，里頭還有補胎液。

小嵐說，估計是個騎單車旅行的人，騎到這兒，突然騎不動了。

我說，騎死飛旅行？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小嵐說，這不重要。

我問，那什么重要？

小嵐說，有緣人，我們是有緣人。我從來沒當過有緣人。

我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啊。

小嵐說，那不一樣。

我說，有什么不一樣。

小嵐說，你是上天給我的禮物，而這個是有緣人給我的禮物。

我說，不許說俏皮話。

小嵐踢開撐腳，一抬腿，跨上去，搖搖晃晃地騎了幾米說，這好像還挺難騎的。我聳聳肩，不然它也不會被留在這里。小嵐說，你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我說，看字，應該是個男人，看茶葉，應該是個老男人。

小嵐說，原來老男人也挺有趣的嘛。

我說，不一定。

小嵐一揚眉看著我。

我說，我老了，不一定。

當天我們便把這輛有緣人贈予的死飛騎回了家，停在車庫里。這一停，就是兩年。

小嵐很喜歡這輛車，我至今都沒問她，究竟是喜歡死飛，還是喜歡這個陌生的有緣人。對我來說，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因為他來自一份陌生的善意，愿意這樣釋放善意的人，骨子里一定帶著一份隨性與灑脫。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是他，我會怎么做，也許隨便找個人把車送了，也許就隨便停在某個樓道里。而他居然還特意留了字條。

小嵐說，我估計他應該和你是一類人，說不定就是看了你黑板上的畫和句子，才決定把車子停在我們店門口的。

我說，不可能，如果是，他應該留個號碼。

小嵐說，留了號碼，你會聯系嗎？

我說，不會。

小嵐說，所以你們是一類人。

我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嵐倒是來了精神，所以我們要把店開下去，你要繼續在每一份外賣里送出你喜歡的小禮物，這樣我們才會遇到越來越多同類。

可就像這個有緣人放下了這輛車一樣，我們最終也放下了這家店，離開了。

兩年后我們從外頭回來，才重新給這輛車擦洗了身體，打了氣。

小嵐跨上去，騎了老遠，每踩一下，都像是給我們的生活打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