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
紅玫瑰白玫瑰是感情生活里的常態選擇。
也不需要太多,但凡有一點生活經驗,都明白這事兒。人賤,容易惦記那些得不到的。
別急著否定,你不認同只能說明命運對你足夠寬待。
一個問題,絕對條件下(不存在道德,社會關系這些亂七八糟的干擾)一個你愛過的,曾裹著你青春熱烈遠走高飛的人;一個后來的,如今走進蹉跎人世給你撐起雨傘的人,一切回到最初,倆人就這么敞亮的站你面前,曾經擁有對上此時此刻,你會選哪個?
卓文君這兩天鬧心就因為這個。她覺得狗逼司馬相如不行了,對自己不尊重了,對愛情不忠貞了。
不就問了他幾個問題嗎,至于打著皇上的旗號往長安躲嗎?
西漢辭賦第一人,“當代”文壇領軍人物都這樣了,西漢女權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事情緣起一個香囊。那香囊司馬相如總戴,打從他倆剛認識的時候就在腰上掛著。男子在那個年代佩香囊有說法。她總覺得這香囊有故事,司馬相如有事兒瞞著他。
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挺正式的晚宴,賓客家人都在場。司馬相如有才名,大家就起哄說相如哥哥來一個,他也不推辭,說一首《鳳求凰》送給各位老鐵,然后燈光一打,盤膝一坐,開始撫琴而歌。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卓文君也是高知群體,聽一半就明白人什么意思了。倆人隔老遠對上了眼,整個晚宴眉來眼去的。
那天卓文君把司馬相如從頭到腳反反復復看了好些遍,香囊也是看見了的。不過兩人只能眉目傳情,遞不上話,她沒機會問。
后來卓文君夜奔司馬相如,倆人去到成都,私定終生,你儂我儂,正值熱戀時光,卓文君也沒少看見這香囊在眼前晃,她還是沒開口問。
她覺得,自己年輕溫婉,貌美淑德的寡婦人設,不能問這個,問了人設就崩,還怎么知書達理?還怎么傾城才女?這點小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沒曾想,感情這事兒藏不住沙,她真就沒過去。
回到臨邛這段時間,倆人開了個酒館,叫文君吧(本來酒館叫司馬吧,可生意總不行,找了個道士一看,說名字晦氣,要改,才用了卓文君的名),柴米油鹽的日子過起來,卓文君又開始琢磨起香囊的事了。
夫妻生活不和諧了,酒館的買賣也總是出錯,她覺得不能拖了,太影響生活質量,是時候運用自己獨立女性的智慧,有方式,有方法的解決這個心結了。
卓文君在酒館生意的閑暇自己繡了個香囊,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打烊,回家打開門看到司馬相如正坐著個小馬扎在院子里看星星。
卓文君:今天怎么沒讀書?
司馬相如:想你,讀不進去,只能坐在這里等你回來了。
卓文君:滾。
司馬相如:好的娘子。
卓文君:不對,你過來,有個東西要給你。
司馬相如一臉興奮,雙手背后蹦蹦跳跳的來到卓文君面前問,是不是有什么禮物啊娘子?
卓文君看著一臉憨態的司馬相如滿心感慨,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在她看來應該是男人智商的墳墓,結了婚的司馬相如,像個貪玩無賴的孩子,行為說話大別從前,看不出一點高冷文豪的影子。她伸出右手向前平舉,手掌攤開露出香囊說,喏,我給你做的。
司馬相如接下香囊,剛想別在腰間,忽然身體一僵,然后又抬起手臂把香囊往懷里揣。
司馬相如:嘿嘿,有勞娘子了。
卓文君:慢著,戴上,我看你戴上。
司馬相如又把香囊掏了出來,向腰上別去。
卓文君:咦,相公,你腰上這香囊是……啊對,你好像一直都有戴欸,這是誰送給你呀?
司馬相如:嗨,一個朋友,以前送我的,我也懶,就一直帶著,你看也挺舊了,還是娘子貼心我一直想換一個新的香囊來著。
卓文君順勢從司馬相如手中拿過那個舊香囊,拿在手上端詳,說道,朋友,什么朋友呀?你和我說說看,相公你放心,只要你不騙我,我絕不生氣。
司馬相如終究是說了。
香囊是梁孝王的女兒送的。那時司馬相如在梁孝王手下做幕僚,沒事整點詩詞歌賦,彈彈琴唱唱歌什么的,當時府上只有梁孝王的女兒和他年齡相當,沒事就跑來聽他唱,沒事就聊上幾句,一來二去,倆人本就正值青春年少,自然是天雷地火。
后來景帝召見,司馬相如就離了梁王府,臨行前,梁王女兒紅著眼眶把香囊親手別在了他的腰上,這一戴,便到了如今。
卓文君聽到這兒打起了哈欠,得了我知道了,忙一整天,困,我睡覺去了。轉身進了房間。
司馬相如愣了一會兒,準備進屋看看情況,一推門,才發現屋子反鎖上了。他拍著房門喊,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卓文君回,嗯?沒怎么啊,困,睡了啊別敲了,你今天睡院子吧。
司馬相如又喊了一會兒,自覺無趣,轉身在院子里的小馬扎上坐下,嘴里還嘟囔著,說好了不生氣的。
卓文君其實也不是生氣,說不上來,就是難受,或者說,是有點嫉妒,她嫉妒那香囊女孩。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太對,他不過就處過個對象,自己還是二婚。可她還是禁不住想,想司馬相如和香囊女孩年輕那會兒做些什么,玩些什么,談些什么,因為這些,都是她永遠沒機會參與的。
卓文君是真的愛司馬相如,她家是當地有名的大戶,那時候她爹覺得司馬相如太窮,階級不對等,死活不同意倆人的事兒,她就偷了家里的馬,大半夜和他私奔,倆人自個兒設計了儀式,拜了堂,日子過的清貧,可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從沒有過一句怨言。
后來她爹實在看不下去了,托人送錢接濟,這才有了如今的酒館。
卓文君因為香囊的故事鬧心,也是如此。她愛司馬相如,可人的愛里面,有貪欲,有占有欲,我愛你,就要做唯一,要霸占你全部生命,過去,現在與將來。
她就是不甘心,她的愛同樣洶涌熾熱,憑什么就只能是司馬相如感情生涯的后來者。
卓文君絲毫沒有睡意,光著腳穿著睡衣在木地板上來回溜達,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第二天天亮,卓文君開門走到院子里,看到司馬相如用四個馬扎拼成個簡易床板,躺在上面睡得鼾酣,再想到自己一夜未眠,氣不打一處來。她俯身湊到司馬相如耳邊喊,著火了!
司馬相如猛地驚醒,翻身要起,落了空,撲通一下摔在地上。
卓文君:睡挺香呀相公。
司馬相如睡眼稀松,緩緩站起身來說,還行還行。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說,對了娘子,昨天等你回來,本來是有事要和你說的……
卓文君:不急,我昨天忘了問你,那香囊女孩是個什么樣的人呀?
司馬相如一臉委屈哀嚎道,哎呦喂,娘子呀,那么多年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咱不聊這些好不好?
卓文君:忘了?司馬相如你能耐啊,一個破香囊你帶了那么多年,你說你忘了?
司馬相如:我帶著一開始就尋思是個紀念,可后來真只是個習慣,我又沒別的香囊換,和你在一起那么開心,我哪會想以前啊。
卓文君:好了好了,其實真沒什么,我就想聽你給我講講她。
司馬相如:可你昨天也說不生氣,最后還不是給我關屋外面了。
卓文君:你講不講?
司馬相如:哎好好好,她呀,怎么說呢,嗨那時候都小,嗯……她就是個小姑娘,愛玩愛鬧,話特別多,不像娘子你,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
卓文君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心里在不斷比對,想象著香囊女孩的模樣,估摸著那時候自己的模樣。忽然她想起了一些事兒,心里又開始煩了。
卓文君打算自己出去走走。
她聽司馬相如講完以后點了點頭,徑直向門外走去說,行吧,那我去店里看著了,你在家自己弄點飯吃。
司馬相如對著卓文君的背影喊:哎娘子,不對,不是說真沒什么嗎?
卓文君擺了擺手說:是沒什么啊,在家待著,乖乖等我回來。說罷她出了房子。
臨邛是個小城,人不多,清晨街道還十分清冷。
卓文君低著頭,腳步沿著青石板路的縫隙踩著。她在心里和香囊女孩作比對的時候,忽然想起那個歲數自己剛開始的第一段婚姻。明明也說不上是多少年的事,此刻回想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很復雜的情緒。她發現自己才是那個心里有事兒的人,前夫英年早逝,那段時光自己從沒有釋懷過。
她隱約覺得,人的一生里,似乎不是只有一生。
過去,現在,未來嗎?
卓文君坐在酒館的吧臺旁,看著熙熙攘攘來往的顧客,有的獨自斟飲,有的三兩相談,有的肝腸寸斷,有的喜逐顏開,許多想法開始變得渾濁不明。
她發現香囊姑娘這顆堵在胸口的沙礫,自然而然的被水沖走了。
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內心卻像走過了萬水千山。
想著想著,夕陽西沉,暮色沉在了眼底。她在酒館喝了不少酒,想了不少事兒。
此刻的卓文君格外思念那個憨態幼稚的司馬相如。她起身趕走了酒館里的客人,提前打烊,去到城東的集市買了司馬相如愛吃的燒雞,帶著一壺酒,哼著曲兒,大步流星向家里走去。
她看見家門口不知道什么原因,聚了一票圍觀群眾。
順著人群指點的方向,她看到了身騎白馬,英姿煥發的司馬相如。
那是另一個司馬相如,一個很久沒見的司馬相如。遠遠望去,有著突如其來的陌生。
司馬相如左右環視,看到人群中的卓文君高聲喊道,娘子,陛下急詔,我要回長安了。
要走才告訴我?
昨天便要說的。
要不要吃點東西再走。
在等你,已然誤了時辰,我這便要走了。
卓文君有一刻愣神,隨即點了點頭,你且去吧。
司馬相如在馬上俯瞰著人群之中的卓文君,半晌,雙手抱拳一揖,轉身離去。
卓文君看著騎馬遠走的司馬相如,想起好些年前的那個晚宴。
那天皎月無暇,燈火通明,觥籌交錯間,有少年仰頸高歌。那少年笑容和煦,渾身帶光,只是一眼,只是一眼……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司馬相如.
長安城是西漢的超級大城,面積大,沿主干道從城東走到城西要花上三天。墻也高,站在墻根下往上看能直接看進云里去。
當年建設長安城的總設計師很有腦子,城墻壘砌需要用大量的泥土,他就讓人在外圍繞圈挖溝,挖出來的土直接運往工地,溝留下成了護城河。后來土還是不夠,他就讓人在護城河再遠一點的地方挖大坑,城墻越壘越高,大坑越挖越大,等到整體竣工時,大坑成了大盆地。他又讓人用溝渠連接大坑通進城,大坑成了全長安人的蓄糞池。
超級大城,自然是人口密集,還真就需要這么個巨大的蓄糞池,正因為這么個天才的設計,長安城里幾十年如一日都保持著清潔干爽的城市風貌。
當時世界有個城市規劃設計紅點獎,設計師就憑借長安城的蓄糞池設計,一舉奪魁,名揚四海。
關于長安城的由來,司馬相如其實一點也不關心。可他又必須表現的十分熱切,因為講這段歷史的人是個姑娘,姑娘又長得賊好看。后者尤為重要。
姑娘名叫魯花花,是長安城總設計師魯一般的傳人。此刻,司馬相如正和她坐在紅塵茶樓三層的包廂里。焚香滿室,煙霧朦朧,帷幔輕搖,氣氛曖昧。
司馬相注視著面前侃侃而談的魯花花,如時而點頭,時而微笑,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態。可只有男人懂,這里面有功夫,無論是點頭的時機,還是微笑的尺度,都恰到好處,有些分寸沒拿捏好,整個氣氛就不對了。
這些技巧司馬相如是個中高手,只不過對于卓文君,他沒必要用。亦或者是他曾經用過,如今想不起來了,畢竟他和卓文君在經歷生活的蹉跎之前,也有過熱戀。
念及卓文君,他才意識到兩人已經近半年沒有聯系了。
一開始司馬相如是真的忙。漢武帝喜歡他寫的文章,三天兩頭催更。他沒辦法只有絞盡腦汁的寫,實在是分不出心來給卓文君寫信。后來閑下來,提起筆想著卓文君,反倒真不知該寫些什么了。
司馬相如始終記得剛來長安城時,那種說不出的解脫。類似溺水者面目露出水面大口呼吸的暢快。他心里清楚,這份暢快是因為離開卓文君,離開臨邛生活所得到的。
他寫不出,他心里想躲,除了剛安頓好寄回了一封家書以外,與卓文君的聯系再無其他。
司馬相如太了解卓文君的驕傲了,他是有心利用這份驕傲逃離那段生活。
相如我約了琴師,你聽聽看。魯花花講完了長安城的規劃史,看司馬相如點頭,招手請進了一個手抱木琴的中年琴師。
司馬相如前段時間寫了《上林賦》,一時名動京城,圈粉無數。同名辭賦被資深音樂人改編,其單曲橫掃長安音樂圈。魯花花就是那時候開始頻繁上門拜訪的,她熱愛音樂,始終渴望能和司馬相如進行一次深度探討。
以前卓文君也喜歡他的音樂。兩人有過很多純粹就辭賦與音樂的徹夜長談。她眼里有光,望向他時燃著火焰。
可司馬相如也不知道,這團火是什么時候起開始熄滅的。他記得有一次自己琢磨了一個好玩的古琴玩法,想和卓文君探討。
司馬相如,娘子我發現了一種古琴的新玩法。
卓文君在縫補換季要用的棉被,頭也沒抬,回了句是什么?
司馬相如答道,我們先用宮、商、角、徵、羽五音順序為起始聲部,循環往復,完成第一次循環的時候,第二把古琴以商、角、徵、羽、宮的順序進來,之后每一次循環完成就進一把古琴合聲,其音律則做升階處理,五把古琴遞歸則完成一次大循環……
相公你說的好復雜。
一點也不復雜,這是數術和音樂的結合,最終呈現神圣且克制,我把這種音律的集合形式稱為卡農。
司馬相如越說越興奮,面前的卓文君只是“嗯嗯”的回應,神態疲倦,眼瞼耷拉。
他意識到,生活讓他和卓文君太過熟悉了。在這樣的親密關系中語言早已經失去了表達意義,變成多音節的聲響,單純證明兩人在場,且關系依然維持。
他看得見,她身上的光芒在局促的生活中衰退了。
琴師端坐前方,起了個勢,信手撫弦。
魯花花跟著琴聲淺唱低吟,聲如空谷幽蘭,婉轉輕靈,詞句正是司馬相如的名作《美人賦》。唱到興起處,她起身離席,于空地處起舞,其衣袂飄飄,其身姿曼妙。
司馬相如欣賞魯花花對音樂的真誠的態度。他目不轉睛的望著面前的姑娘,舉杯飲盡杯中茶水,只覺茶香濃郁,于唇齒間炸裂。
司馬相如覺得自己的味覺連帶著欲望一同得到復蘇。
味覺調動起記憶,司馬相如想起卓文君的手藝。那時剛到臨邛,兩人日子過的清貧,可卓文君仍是用有限的食材作出許許多多不一樣的花樣。
那些飯菜總會給與司馬相如一種希望,仿佛卓文君是在通過食物來告訴他,別灰心,生活總會好起來。
可惜生活的真相是,沒有永遠新鮮的飯菜,沒有永不重復的味道,人總會麻木。
司馬相如認真想來,其實不只是卓文君身上的光芒在局促生活中衰退,他自己也是。
從食欲開始,一切欲望與熱情都在減退。比起面前卓文君的變化,他更怕的是自己在溫水中逐漸失去知覺,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這些日子里,魯花花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去不同的地方,談不同的話題。魯花花讓司馬相如發現,長安城很大,大到司馬相如一切感官都隨之蠢蠢欲動,想去探尋那些自己從未體驗過的樂趣。
一曲罷,黃昏如約而至。司馬相如貼著香汗淋漓的魯花花一同走下茶樓,她身上的味道讓司馬相如腳步虛浮,漫步在長安街道,猶如漫步云端。
魯花花:時候不早啦,我先回去,明天有西域馬戲團的表演,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好。
魯花花背著手,低頭淺笑,留下句“明天見”后腳步輕盈的離去。
司馬相如看著魯花花的綽約身姿,看著人聲鼎沸的長安街道,看著這目眩神迷的花花世界,緩緩解下了腰間香囊。
他徑直走向了長安郵局,他終于知道該給卓文君寫些什么。
長安郵局正在搞產業創新,在江湖中招攬了一大批武林高手,按照高手的腳程效率明碼標價。司馬相如選擇了當時最貴的郵差,他想用最短的時間,讓卓文君看到這句話。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這封信只有這十三個字,但司馬相如篤定卓文君會懂。他選擇這種隱晦的方式,僅僅因為他不愿意面對那份心底的殘忍。
卓文君,我對你無憶。
魯花花.
在長安城,根據人們出行的交通工具,你能很快判別他的身份地位。
老百姓最常用的是驢板車。驢板車是由一頭驢拉著一條十米長三米寬的長方形板車,行駛速度不快,平穩性也不好,有時候會因為路面問題發生翻車事件。但它勝在經濟實惠。
驢板車一共有兩條路線,一條沿著中央大道來回往返,一條沿著城墻沿線四方回旋。如果你沒錢又要很遠的地方,驢板車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再貴一點的,有馬車、牛車、羊車以及人車,價格依其行駛速度依次上漲,這里面人車除外。人車最慢,價格又貴,可這并不影響中產階級對他的喜歡。這不符合經濟原理,但很符合人性。
魯花花的出行方式通常只有一種,騎馬。她家的馬廄飼養了許多馬,最常騎的,是一匹擁有純黑毛色的大腕寶馬。
魯花花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朋克。可能是長安城僅有的朋克。
長安城的人民群眾經常會看到這樣的畫面,魯花花騎著那匹黑色的馬,穿著黑色的皮衣皮褲,唱著一無所有,穿梭在長安城阡陌縱橫的街坊里。
在人民群眾眼中,她是異類。但人們只是各自在心里琢磨,從不議論。因為他們知道能在長安城內騎馬出行的,一定是他們惹不起的人。這是人民群眾通過長期生活積累的經驗智慧。適用于所有的時代。
當魯花花穿著皮衣皮褲走進酒樓包廂里,司馬相如正和張騫聊的火熱,她看到司馬相如回望自己的目光中有過一刻失措。
司馬相如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魯花花。
魯花花:“想不到吧?”
司馬相如:“想不到。”
魯花花:“有挺多事情我也沒想到。”
魯花花的確身份特殊,除了城市規劃設計師的職位,她還有兩個身份,軍方武器研發顧問與皇家園林設計顧問,所以無論是軍方還是皇室,都和她有著極其親密的聯系。
在她過往歲月中,接觸的青年才俊如過江之卿,司馬相如著實算不上算不上什么異類。她去找司馬相如深入探討音樂,真的就只是探討音樂。一切撩撥曖昧,更多是出于游戲人間的態度。
她好奇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于坊間流傳的愛情。她想參與到這個故事中,去看看一看他們彼此的情比金堅。
不過挺可惜的,故事只能是故事,一旦參與其中,現實的真相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世間事兒大抵都是如此,正因不存在,才被人廣為稱頌。
她早該明白的。
酒樓包廂里此刻一共三個人,魯花花還請來了西漢著名的旅行達人張騫。
張騫是魯花花的表哥,倆人關系賊鐵。以前魯花花在巷子里打人,他總會在幫忙放哨。
而今天張騫來,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放哨,是側翼突破,是低飛僚機,是幫助魯花花解決困難的。她故意晚來一步,也是為了讓兩個人在酒桌上先熟絡熟絡。
張騫:“司馬兄才情見識,果然名不虛傳。”
司馬相如:“張大哥漫游世界,博聞強識,才真讓人心折。”
魯花花從身后的酒架上抱下一壇子酒,拍在桌面說:“得了吧,我請今天這頓飯吃飯,可不是看你們在這里相互吹捧的。”
司馬相如看了看張騫,又看向魯花花,神神色疑惑的問:“對了,還沒請教今天這是要?”
張騫面帶笑意,魯花花神色冷淡,兩人皆沒言語。
魯花花的行為,其實有挺大的矛盾。她自己也說不準,如果司馬相如真就和這世間男子大不相同,情有獨鐘,誓無二志的愛著卓文君,自己會不會反倒動心了。
這算是什么毛病呢。她很難對喜歡自己的人有好感,而像司馬相如這樣三心二意的,她更看不上。
魯花花太懂男人了。兩性關系中男人容易犯這種刻板印象的錯誤。總覺得女性是被動的一方,是予取予求,予進予退的,總抱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美好幻想。
可從沒人想過,葉中藏蛇,遇上一次,便是死局。
司馬相如:“必是我哪里唐突,有地方惹姑娘不悅了。我先賠個不是,今天就現場賦辭一首贈予姑娘致歉。”
魯花花笑了笑,在酒盞中倒滿酒水,分別遞給司馬相如與張騫,然后說道:“公子多慮了,我只是今天身體不適,所以言行間有所怠慢,還希望公子多體諒。”
司馬相如:“哪里的話,這些日子和你游玩長安街巷,早就在心里把你當作極為重要的人,哪會因為這些小事責備你,深秋氣寒,還是多保重身體。”
魯花花只是笑,也沒搭話,舉起酒杯,與二人碰杯共飲。
魯花花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之前感受到司馬相如的意思,便動用關系調查了他。她看到了司馬相如的數字信,也截取了卓文君的回信。
實錘了。按魯花花的脾性,司馬相如這樣的男人,大都是個身敗名裂,前途盡毀的結局。
這次挺糟心的,不能那么玩了。
本來她拿著司馬相如的家書,是打算找長安報社,把這事兒做個曝光,讓大家都看看西漢文壇領軍人物的真實嘴臉到底是什么模樣。可半道被張騫給攔下來了。
不愧是走南闖北的人物,幾句話就把這件事兒里的厲害關系說清楚了。
人家是一段佳話,她不善后不行。這一對兒,要因為自己散了,歷史書會怎么去寫她,而且罵她是小事兒,關鍵還有辱師門。魯一般是大師,是應該名垂千古的,這自己徒弟在歷史上成了教科書般的第三者,他棺材板怕是會壓不住的。
不敢想。
這些話魯花花聽進去了,這才有了今天這頓飯局。
魯花花:“表哥,你這次旅行,有沒有什么有趣的見聞啊?”
張騫:“這次旅行印象最深是在印度。我本來在一個村莊住宿休息,誰知遇上了洪水。村里長老有艘大船,在洪水中把我給救了。船上不僅救了人,也救了不少動物。我看到有一只雄性火斑鳩在船頭啼哭,就很奇怪,問長老怎么回事。長老說這種火斑鳩對愛情最為忠誠,一生只有一個伴侶,當時打撈時只救下了這一只,它的伴侶大概是遇難了。就在那天夜里,火斑鳩一頭撞在大船桅桿上,自盡殉情了。”
魯花花:“鳥尚且如此,人卻盡是薄情寡義之輩,哎。”
張騫:“表妹這話嚴重了,鳳求凰的故事就在當今,試問如今誰不知道司馬兄與卓姑娘間情深義重。”
魯花花:“表哥說的是,我怎么把司馬公子的事兒給忘了。”
司馬相如臉色蒼白,眼神低斂,抿著杯盞中的酒水,默然不語。
魯花花為司馬相如斟滿酒水,接著問道:“公子打算什么時候把桌姐姐接到長安來呀,姐姐一個人留在臨邛陋室,想必孤單寂寞的很。”
司馬相如聽到這里,手中酒杯一傾,灑出酒水大半。他神態窘迫,一面擦拭酒水一面磕磕巴巴的回答:“這……這……這……”
張騫:“想必司馬兄已然早就做好了迎回嬌妻的準備,情深義重情深義重,來我們為這段佳話一起干一杯!”
司馬相如:“是……是干一杯!”
魯花花:“可真為卓姐姐開心,能找到司馬公子這樣的有情郎,明天我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真是太好了。”
司馬相如早沒了初時的驕傲,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喝酒,不一會兒就醉態萌生。
魯花花:“司馬公子今天必是盡了興,不然不能如此暢飲,我看現在也挺晚了,表哥你受累送一送司馬公子吧。”
張騫點頭稱是,扶起司馬相如,剛走兩步,司馬相如掙開張騫,奔走起來,神態癲狂,嘴上喊著些難以辨別的詞句。
張騫回頭看了看魯花花,魯花花擺了擺手,他便又回身向司馬相如追去。
魯花花起身獨自佇立在走酒樓包廂的窗口,面若寒霜。她既不同情卓文君,也不憎惡司馬相如,只覺得這些在愛情中奔走迷失的男女讓人可憐。
又能怎么樣呢。
時至深夜,街道寂寥無聲,雨滴從天際劃過,劃出一道細線,然后在地面墜落,摔的四分五裂。
她望著窗外,低吟起卓文君回信上的詩句。
一別之後,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撫彈,八行書無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萬般無奈把郎怨。萬言千語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燒香稟燭問蒼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三月桃花隨水轉,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做女我做男。
愛情,算是個什么東西呢。魯花花心中只覺得絕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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