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無論你信什么，在計算機的面前一律平等。

作者：伊東

上大學時，我有一個就讀表演系專業的朋友，因為經常一起開黑打游戲，所以從他那里，我聽來過不少在跟劇組時發生的趣事。其中我印象比較深的，包括如何幫安排劇組的盒飯、怎么安排爆炸場面沒有拍好的群眾演員再被炸一次，以及在正式開機前看劇組如何擺席，祈求一切順利。

鑒于這位朋友在打游戲的時候并不那么正經，所以我也無法確定他說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但關于劇組會在開機前“拜神祭祖”的事情，我倒確實從其他渠道聽說過不止一次——似乎，這個習俗存在已久，為得都是現場不出現意外狀況。

考慮到藝術起源諸說中，表演藝術與宗教儀式間千絲萬縷的聯系，一切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理解。但有趣的是，在開局前“求神拜佛，保佑平安”，這個事關“玄學”和“風水”的習俗，在不少與傳統文化扯不上關系的行業，其實也有著非常廣泛的受眾和認知。而其中，最和“宗教”扯不上關系，就要數IT行業了。

在國內的網絡社區中，流傳著不少關于“互聯網企業迷信”的說法。只要稍微搜索一下，你就會發現大量貼黃紙，穿道袍的照片——在一個個打扮得像是道士的大師身邊，則是國內各個有頭有臉的互聯網企業，他們手上聚集的IT人才，全都有著貨真價實的技術水平。這種科學與玄學的對撞，一度引起過不少人的關注。

身為一名長期混跡互聯網的資深網友，你應該很快就會想明白，這些所謂的“迷信”，一部分不過只是段子，而另一部分則更像是吸引人眼球的噱頭。在利用互聯網用戶“獵奇心理”的同時，也為自己賺得更多的話題熱度——尤其是對于那些需要長期吸引用戶的網絡服務中，這點更是重要。

但要說“技術人員求神”這事是假的，倒也不是那么回事。畢竟，技術和身份沒有高低，如果道士可以懂C語言，那就沒人能規定財神爺不能會玩虛幻5。

說白了，不管你干的是什么行業，面對突如其來的麻煩，都會陷入手忙腳亂中，與其等到事情發生后著急后悔，不如在事前把能想到的全部做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所求的對象，是否真的能管到各個專業領域，但這都不會妨礙人們從“儀式”中獲得安全感。

放在IT行業從業者們身上，更是如此。計算機程序這玩意兒，還比一般東西精貴得多，一個簡單的代碼錯誤，造成的就是整個程序的錯誤，而想要修復一個BUG，很可能就會再跳出十個BUG。

不過，我今天想說的東西，并不僅僅如此。

通常來說，想要給“給計算機做法”這事情做一次溯源，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但關于這個“梗”的來源，還是能夠簡單追溯的。關于國內IT企業給計算機或服務器開光做法的事例，最早出現在互聯網企業爆發式出現的2015年前后。但實際上，在那之前，互聯網上就已經出現關于將宗教儀式用于高科技的梗圖，其中最經典也是影響力最大的，是這樣一張照片：

一名頭戴駝毛帽，穿著東正教服飾的神職人員，正面朝著幾臺服務器模樣的機器，似乎正在向機器潑灑著圣水。

這張照片，可以說是現代互聯網記憶中，“科技”與“宗教”最早的有機結合。它第一次引起大規模討論并在社交媒體被瘋狂轉載，是在2014年俄羅斯金融危機的爆發期間。圖片的轉載者們，這樣描述這張照片：

“2014年12月12日，涅格林尼亞大街上，一名神父正在為中央銀行的服務器進行驅魔儀式，試圖阻止盧布的持續貶值。”

考慮到時間和背景因素，這似乎并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引起討論后，照片中行為，也迅速成為了不少西方網友眼中的“賽博笑話”。

不過，隨著這張照片的爆火，也有不少熟悉計算機技術的網友指出，圖片中所謂的“俄羅斯中央銀行服務器”，使用的技術看起來實在有些過于陳舊了（包括老式的顯像管顯示器），再加上照片本身過低的分辨率，比起網傳的2014年年末，它反而更像是一張拍攝于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期的照片。

這種懷疑，很快就得到了證實。有網友直接指出，照片的第一次上傳時間，是在金融危機爆發前的2013年，而照片的實際拍攝時間，則是更早的2001年。照片中所進行的祝福儀式，也根本和盧布下跌沒有任何關系。

但就像任何能滿足人們獵奇心理的傳言一樣，并沒有人在乎照片背后的真相。至此，“俄羅斯給計算機驅魔”成為了一種固定的梗文化，就連不少國內媒體都被拐帶，信以為真地進行引用。

2017年的時候，WannaCry蠕蟲病毒通過互聯網在全球肆虐，150個以上的國家受到其侵害，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俄羅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像是3年前事件的翻版，各個社交媒體中，開始出現以一組以“俄羅斯神父用圣水對抗WannaCry病毒”為名的照片——兩張照片上所呈現的，都是一名主教打扮的神職人員，正在進行著某種潑灑圣水的儀式。

和上次一樣，這兩張照片再次引來了大量西方網友的冷嘲熱諷。在互聯網用戶的眼中，這種行為儼然已經成為了一種IT行業的新習俗，再也沒有人去關心這些照片的真假。

到了現在，我們已經無法判斷這幾張照片，是否就是互聯網上所有“IT行業開光”事件的源頭。但由它們所產生的網絡迷因，的確直到現在都是不少人調侃的對象。

另一方面，雖然對于事件的描述不實，這幾張照片也的確反映了一件事情：無論國情與文化有怎樣的差異，大家的技術人員所想的東西，差的都不會太多——在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之后，剩下的事情，也就只能聽天命了。

不過說到文化，還有一個國家的技術人才，對于神明也有著極高的敬畏，那就是日本。雖然，影響力遠不如上面所說的網絡迷因，但在祈求IT行業平安上，他們也一點都不含糊。

在2009年的游戲《命運石之門》（STEINS;GATE）中，有一臺名為IBN-5100的舊型號電腦。因為有著破譯特殊編碼的功能，讓這臺電腦成為了故事前期，推動劇情發展的重要道具。不過，真正有意思的是，這臺舊電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被人供養在秋葉原的柳林神社當中，等待著需要它的人前來。

“在神社中供奉電腦”這事兒，聽上去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在現實中的“秋葉原”，這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現象。

眾所周知，在作為全球“宅文化”中心的同時，秋葉原也是東京曾經最主要的“電子產品”一條街。再加上幾座歷史久遠神社的所在，讓這里成為了可以同時包容多種文化元素的“圣地”。

秋葉原最著名的“神田神社”，就提供著保佑IT行業平安的服務。這座以“瘋狂和ACG作品聯動”聞名的神社，在每年的9月28日（計算機誕生的日子），都會舉行廢棄電腦的供養儀式，表示對它們長期以來付出的感謝。不少程序員會在到訪東京時，特意造訪一下這間神社，奉上1000日元，祈求一枚能保佑工作與事業安全的守護符。

順帶一提，這項服務似乎是從2002年開始的。

在描寫日本IT業界的搞笑漫畫《IT大叔》中，有這樣的橋段：故事主人公所在IT公司為了祈求服務器的長久正常運作，要求檢修人員在替換宕機的服務器時，遵守一整套從封印凈化，再到最后獻上“神楽舞”的古怪規定。

漫畫中出現的服務器機房，與其說是服務器機房，不如說更像是一間現代化的小型神社：機器之間有著注連繩，機箱上還張貼著的御札，設備的空隙之間也設置了神龕。

當然了，這部漫畫本身就帶有大量的搞笑元素，所以其中關于這一部分的內容，你并不用完全當真。但在服務器機房張貼御札，設置神龕的情節，還是得到了不少網友的肯定。不少從事IT行業的網友，在看了漫畫后都表示，雖然不像漫畫中那么夸張，但確實偶爾能夠看見貼著御札的服務器機房，“貼上這個的服務器就不那么容易出問題”，也成為了IT行業中最有名的都市傳說之一。

說到底，也許人們的悲喜并不相通，但對于將來可能到來的憂慮，卻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人都有極限，不管你使用的是什么語言，在將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之后，剩下就只能看老天爺的了（不管他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