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放在以前你根本不敢想，一部囊括了任達華、任賢齊、洪金寶等港圈有名有姓十多位著名演員的院線電影，居然會選擇在今年4月上映。

沒錯，說的就是《邊緣行者》。

中國前幾大票倉的電影院連門都沒開就敢披掛上陣，可見《邊緣行者》就沒對一線城市抱過期望，他們原本的受眾也許就是剩下50%的市場。

這一個月以來，《邊緣行者》的宣發陣勢不小。賣力宣傳的不僅有上述幾位，還有劉德華等心系行業的大佬們。他們依舊齊聲高呼“香港電影不死”，不過看成片效果，這話的說服力很是可疑。

但是這部電影就沒有任何亮點了嗎？

也未必。

至少任賢齊跟任達華爭鋒這種設置咱們還真沒見過。

如今這江湖，跟任達華打擂臺的人都輪到任賢齊了。不知是港片的不幸，還是任賢齊的萬幸。

要知道阿樂跟大D釣魚那會，任賢齊還在杜琪峰的電影里兢兢業業地混臉熟呢。

當然了，任賢齊小弟上位也不是一兩天了。早在2004年他就演上了悍匪頭子，不過真的用演技把自己腌入味，還得等到12年后的《樹大招風》。

這期間，既是演員任賢齊的上位史，也是香港電影由盛轉衰的沒落史。

說來有趣，從任賢齊身上你能看到很多只有他們這輩港臺藝人身上才會有的情景。

比如，一個土生土長的臺灣歌手做了十幾年“港漂”，操著粵語替港片招魂；

比如，像他這樣外形條件一般、演戲天分也一般的歌手轉做演員，依舊可以憑借十年如一日的踏實勤懇慢慢熬成挑大梁的男主角。

不得不說，那是一個老天愛笨小孩的年代。

01

唯一演遍三大美男的歌手

別看現在搜“任賢齊”出現的可能都是“過氣歌手”“為什么不紅了”等后綴，新舊世紀交替的那十年，任賢齊的前綴是“天王”。

1997年，《心太軟》專輯在全球賣了2600萬張。這個數字在后來的大小采訪中不斷被提起，那會一張專輯能賣到這個數字已經足夠令人咂舌，更何況打破紀錄的任賢齊當時還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

在《心太軟》出現之前，任賢齊已經在滾石唱片公司坐了兩年的冷板凳。

他做主持，參加紀錄片，甚至還想轉行當記者，就是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變成人們口中的“天王”。

甚至在《心太軟》發行初期，臺灣娛樂圈還沒把他當回事。是王菲來臺灣接受采訪，被問到現在大陸什么歌最火時脫口而出——“心太軟”，眾人才驚覺，原來這小子墻內開花墻外香。

《心太軟》究竟有多火呢？

就是上到北京胡同里賣糖葫蘆的大爺，下到西藏草原上放羊的小孩，都掄著手上的葫蘆串或者小皮鞭，高呼著“心太軟”。

很快，任賢齊和他的伯樂小蟲趁熱打鐵，又推出了《對面的女孩看過來》《傷心太平洋》等爆款。

在即將進入千禧年的幾年里，任賢齊迅速成為炙手可熱的“天王”大軍中的一員。

彼時，香港的“四大天王”也開始嶄露頭角。任賢齊與“四大天王”中最小的黎明同歲，但論成績，那會的確吊打總被嘲“跑調”的黎明（后來兩人還在林超賢導演的《火龍對決》中上演過雙雄對決）。

能被叫“天王”的人，哪個不是能唱能跳能演？

以大眾偶像的身份，任賢齊順利地開啟了自己的演員生涯。

這個開局有多順利呢？

大概就是順利到片方為了他的流量可以選擇性失明。

楊過、令狐沖和楚留香這幾個武俠世界里鼎鼎有名的風流帥哥，居然被任賢齊在四年間演了個遍。

現代觀眾眼中的楊過長這樣：

任賢齊版楊過長這樣：

現代觀眾眼中的令狐沖長這樣：

任賢齊版令狐沖長這樣：

現代觀眾眼中的楚留香長這樣：

任賢齊版楚留香長這樣:

別的不說，就憑小齊當年的扮相和標志性的臺灣腔，把這三個角色放一起連連看是完全沒問題的。

那個時期的演員任賢齊，和我們在如今古偶劇里看到的各大流量小生差別不大（當然，任賢齊那會演打戲都是真打真拼真敢上，現在就……中國人不騙中國人了）。

彼時他的電影事業也才剛剛起步，就演到了一部很多人的童年回憶殺——《星愿》。

也許大部分人不記得電影講了什么，但沒關系，這部電影確實也沒講出什么東西。

但它留下了兩樣東西，一是后來流行一時的金曲《星語星愿》，二就是少女張柏芝美絕人寰的護士造型。

張柏芝演的是放著深情又多金的醫生不愛，偏要愛又聾又啞的純情少年的純情少女。

而任賢齊演的就是那個又聾又啞，被車撞死之后天使放他五天假回去談戀愛的純情少年“洋蔥頭”。

兩個青澀的年輕演員演一場青澀的初戀，雖然稚嫩，但也剛剛好。

這時小齊自然還談不上什么演技，演盲人青年的方式就是雙眼放空，嘴巴微微嘟起，脖子微微前傾，對誰都一副“你說什么我聽不見要不給你賣個萌吧”的表情。

盡管以現在的審美看，小齊并沒有小奶狗應有的標志長相，但他賣起萌來卻也自然可愛。

片中有一個情節，洋蔥頭本想送花給心上人，路上偶遇了另一個對他有好感的小護士。小護士裝瘋賣傻讓洋蔥頭把花送給自己，兩人一陣拉扯后，洋蔥頭怒氣沖沖地把花扔到地下扭頭就走。但沒走兩步他就心軟了，回頭把地上的花撿起來送給了那個女孩。

這個小細節讓“洋蔥頭”增色不少。

而這個善良的好好先生形象，此后幾乎牢牢焊在任賢齊演藝生涯的前半程。

2003年，任賢齊和張柏芝又合體拍了一部《絕種好男人》。電影是那時港產愛情喜劇流水線上的標準產品，但“好男人”的稱號從此成了任賢齊的官方代名詞。

當然，這么稱呼他并不是因為他演過這部電影 ，而是現實中他的公眾形象的確十分正能量，堪稱娛樂圈道德標兵。

在他最火的那幾年，每一次接受專訪都必然談到老婆孩子。對那個雖然古早但絕不比現在更干凈的港臺娛樂圈來說，任賢齊做到了和妻子保持幾十年如一日的感情，兒女雙全、幾乎沒有緋聞。

而他本人的個性也得到各路好友蓋章認證——

年少輕狂時曾經留長發搞搖滾的他，骨子里是個熱衷給人牽線的紅娘。

每次拍戲遇到人美心眼好的女拍檔，他都會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

妹子你這么好，我得給你找個對象。

奈何娛樂圈好妹子很多，好男人卻少見，所以這個紅娘夢每次都撲空。

不過任賢齊老好人的口碑卻一傳十十傳百，他的形象越來越正面，但戲路卻越走越窄。

從1999年到2004年，任賢齊幾乎成了港產小妞電影的專業戶。從張柏芝到鄭秀文再到楊千嬅，他和這些當時的一線女演員默契地演著銀幕情侶，但最后出彩的都是女生。

《星愿》捧紅了張柏芝，《夏日么么茶》中鄭秀文脫穎而出，《花好月圓》將“港女代表”這根接力棒遞給了楊千嬅。

雖然任賢齊總是笑著強調，自己拍這些電影的緣起是因為唱了主題曲，但《星語星愿》《花好月圓夜》最后都成了女主角的金曲代表作。

還有更要命的，一個叫周杰倫的小孩在《心太軟》火了三年之后橫空出世。

2003年，當任賢齊苦于主題曲也逐漸唱不火的時候，周杰倫登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

2004年，在周杰倫獲得世界音樂大獎中國區最暢銷藝人獎之后，沒有人會再提起曾經2600萬的輝煌。

轉型迫在眉睫。

02

從「偶像」成為「普通演員」

任賢齊實在是命好。

在這個決定職業命運的生死關口，他居然被杜琪峰相中了。

杜琪峰覺得他的眼光中有“邪氣”，可以反著用他，沒準有奇效。

做偶像時期的致命小眼睛，如今卻給了任賢齊晉升嚴肅銀幕的入場券。

2004年，他與張家輝主演了電影《大事件》。這部電影對任賢齊和張家輝來說意義非凡。

那時的張家輝還被固定在屎尿屁電影里插科打諢的喜劇形象，杜琪峰給了他一個飾演正角的機會。

這也是任賢齊第一次飾演反派。他在片中是一名敢與警察當街激戰的悍匪，當然，也有柔情甚至調皮的一面。

《大事件》秉承銀河印象的一貫畫風，這次杜琪峰安排的反轉，是讓任賢齊和尤勇飾演的大陸殺手在人質家中悠閑地做起了飯。

這種煙火氣恰恰是任賢齊的本來面目，所以他演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而囂張跋扈的那部分，任賢齊的表演依舊青澀。備受批評的臺灣腔正常講臺詞還好，一旦要和女警官調情，就像突然魂穿小妞電影，清脆的聲線很難不讓人出戲。

不過，他也會偶有靈光一閃的剎那，讓人不得不咂摸起杜琪峰看演員的眼光。

這之后，任賢齊與杜琪峰開始了持續合作。《放·逐》《意外》《奪命金》這幾部銀河出品的電影中，任賢齊都有份參與。后兩者他開始晉升主演，雖然戲份沒有劉青云和古天樂吃重，但依舊擔起了重要的作用。

《意外》和《奪命金》中，任賢齊扮演的都是被荒誕厄運選中的普通人。

他在《意外》里演了一個保險推銷員，家庭幸福工作順利，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個精神緊張的殺手盯上。

《奪命金》里他是買不起樓的警長，面對利誘，精神常處于徘徊狀態，連收養變成孤兒的妹妹都要猶豫許久。

這些典型的“銀河系”角色無一不是徘徊在善惡邊緣，有著一張再普通不過的面孔，心里壓著不為人知的陰暗面，人在這陰陽兩界不斷穿梭。

任賢齊的這些演出并沒有多顯眼，但也不負所托。至少當他兢兢業業地賣保險，或是精神崩潰后一刀一刀捅死殺妻兇手時，觀眾恐怕很難再回想起以前那個在沙灘上大聲唱歌賣萌的男孩了。

終于，在50歲那年，任賢齊等到了《樹大招風》。

這回，他再次扮演起持AK當街橫掃警察的悍匪葉國歡。而這個葉國歡在現實中確有其人，原型名叫葉繼歡，是曾經叱咤一時的香港三大賊王之一。

任賢齊與林家棟、陳小春同臺飆戲，壓力不小。

眾所周知，林家棟就是靠這部電影咸魚翻身，榮獲當年的金像影帝，各項榮譽加身，其表現力自不用多說。

陳小春在片中的表現亦可圈可點，非常難得地塑造出一個狂妄、天真，甚至近乎于浪漫的野心家悍匪。

不過任賢齊飾演的葉國歡與他們相比也并未落下風。

這個葉國歡是任賢齊在銀河印象所扮演的角色的集大成者。

其他兩名悍匪的個性特征，要么是極致的陰郁兇殘，要么是極致的狂躁囂張，唯有葉國歡具有“雙面人”的特性——

他既能揸搶掃街當土匪頭子，也能卑躬屈膝給人當孫子。

而這種特質，恰恰是任賢齊在銀河印象蟄伏多年來最擅長的。

在葉國歡身上我們能看到，勤奮踏實真的能夠為一名天資有限的演員雕刻出另一個自我。

他已經懂得如何收著去表演一個亡命徒的危險。

沒有輕佻浮夸的臺詞，沒有膚淺斗狠的動作，葉國歡做匪徒時的狠勁全靠肢體和眼神，以及臺詞間的節奏來傳遞。

戴上黑框眼鏡改行做走私商后，那種點頭哈腰的小人物狀態對任賢齊而言顯然已經駕輕就熟。

至于最后的爆發，在優秀劇本的控制下，同樣直擊人心。

50歲的任賢齊終于完成了他有史以來最好的角色，而在這個角色背后，我們清晰地看見這個演員的成長弧線。

但可惜的是，這個角色有一點并未被演繹出來，那就是促使一個悍匪收斂獸性的動機——一切皆為利往的雞賊。

任賢齊完成了這個人物在兩種個性中橫跳的狀態，卻沒有給出過渡。而這個過渡，才是一個優秀演員應該細細琢磨的地方。

比如，林家棟在飾演季正雄時就非常注重表現心理變化，觀眾往往會被林家棟的表演吊著一口氣，因為我們知道季正雄的特點就是城府極深、疑心極重，他的任何一點遲疑，或者哪怕是眼皮的眨動，都可能意味著一個殘忍的念頭在他心中形成了。

當然，葉國歡這個角色的瑕疵不能完全怪到任賢齊頭上。

《樹大招風》由三位導演分別負責三條線索的拍攝。卓子強（陳小春 飾）和季正雄的開場非常精準地表現出二人的性格特征，一個有表演型人格，癲狂到在人質家里唱歌，一個做事不留一絲余地，遇到巡警例行檢查，上去就一陣突突，沒有任何回旋。

唯有葉國歡的開場并未點透此人是“能屈能伸”的笑面虎，任賢齊也只能順勢演出葉國歡強悍的一面。

也許正是這部電影讓觀眾猛然發覺，任賢齊早就是一個獨當一面的成熟演員了。

03

尚未到來的最佳男主角

2016年之后，任賢齊依舊在勻速接戲。難得的是，盡管電影市場，尤其是香港電影如此不景氣，任賢齊也沒有像很多港片老熟人那樣，在質量良莠不齊的各類山寨網大中混飯吃。

在影壇耕耘了二十余載，任賢齊沒有當初步入歌壇的運氣，哪怕是遇到了杜琪峰這個伯樂，也并沒有讓他從此平步青云。

2018年，他接到了電影《跑馬》，為此增重到200斤。眼看著一次絕佳的突破機會就在眼前，導演鈕承澤鬧出了轟轟烈烈的性侵丑聞，電影最終流產。

任賢齊曾經想把電影版權買下來，但最終也只能作罷。

2005年之后，他從曾經的“歌壇天王”慢慢變成了一個“泯然眾人”的演員。

他在表演上的天資有限，演戲也非常依賴導演的水準，遇到好的導演他就是復雜的葉國歡，遇到差的導演，他還是會不小心暴露演技中的短板。

但和他們那一輩最優秀的演員一樣，任賢齊好就好在把演員當作終身的職業在做，既然打了這份工，哪怕是行活，也要認認真真地交。

而且，任賢齊還有一個優勢，想賺快錢了，就去各大綜藝里露個臉。最近十年，他偶爾會在懷舊金曲節目里露面，唱一唱當紅的網絡歌曲，博大家一笑。

但他在劇本選擇上卻十分珍惜羽毛。

盡管這次的《邊緣行者》被吐槽像網大，但其導演黃明升依舊是純正的“成家班”出身。

再看他手上還未上映的幾部新戲，《九龍城寨之圍城》《殊途同歸》《臨時劫案》……無一不是港片班底+港產犯罪片，其中有幾部還頗為令人期待。

其實，任賢齊的影壇發展，與郭富城有幾分相似。兩人都是偶像出身，都在千禧年初決心轉型，也都在時代的夾縫中順勢而為，時刻等待著轉機的到來。

說個冷知識，歌手任賢齊在巔峰時期也沒有拿到過專業類獎項。做演員，他也至今沒有等來屬于自己的最佳男主角。

任賢齊最火的時候唱過一句話：

“我等的船還不來，我等的人還不明白。”

任賢齊等的船什么時候來，它還會不會來，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在船來之前，先把每個拿到手的角色盡力演好。

這似乎是那個時代所有“笨小孩”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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