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雪人先生找不見兔子小姐了。

這已經是另一個冬天了，雪人先生在一片湖水中蘇醒。

他擺正了兩顆黑黢黢的黑寶石眼睛，換上一根嶄新的胡蘿卜鼻子。

他活動了下身體，小片的雪花簌簌地向下掉，落在結冰的湖面。

雪人先生想起來，就在去年的冬天，他和渾身雪白的兔子小姐在湖面上飛舞。

于是沉睡的記憶，在冰天雪地里蘇醒了，雪人先生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

他記起來了，是兔子小姐賦予他生命，為他找來最明亮的雙眼，還將自己的一份早餐讓給它做了鼻子。

他們度過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冬季，他們一起滑雪，一起玩跳房子，一起在夜晚數星星。

雪人先生想起兔子小姐，總是會先想到她那兩只雪白的兔耳朵，在它眼前晃來晃去。

可是后來呢？

后來晃著晃著，兔子小姐把自己也晃不見了。

雪人先生想起來了，他們分別在一個叫春天的季節里。

記憶中兔子小姐總是小小的，她的一雙耳朵立起來，也只到他的鼻尖。

但當春天到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雪人先生第一次發現，原來兔子小姐那么高啊，他只能從地上仰望了。

后來雪人先生才知道，不是兔子小姐變高了，而是自己變小了。

當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他正被兔子小姐捧在手心里。

雪人先生抬頭，看見了兔子小姐粉嫩的唇瓣，還有那雙淚汪汪的大眼睛。

雪人先生感到渾身一涼，身體融進了一片湖泊里，那雙黑寶石的眼睛也緩緩下沉。

在意識沉睡的最后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兔子小姐。

她在哭泣嗎？雪人先生憂心忡忡地想。

自那以后，雪人先生再也沒有見過兔子小姐。

但兔子小姐，偶爾會出現在雪人先生的夢中。

兔子小姐去哪里了，雪人先生憂心忡忡地想。

他現在，很想再見兔子小姐一面，因為他覺得自己有什么話忘了告訴她。

雪人先生系好了紅色的圍巾踏上尋找兔子小姐的旅途。

紅色的圍巾，是兔子小姐從自己身上取下來，系在他身上的。

天空中又飄落起雪花刮起了大風，雪人先生被吹得東倒西歪。

而在不遠處的樹干上，隱約有一扇小門。

咚咚咚。

他敲響了木門。開門的是一只松鼠，小小的。

“你好……請問你見過兔子小姐嗎？”

雪人先生迫不及待地開口問到。

“我好冷，可以把你的圍巾送給我嗎？”

小松鼠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雪人先生不舍地將圍巾取了下來，鋪在了松鼠的洞穴。

“呼……謝謝你，但是我幫不了你的忙。你可以去問問森林里最博學的貓頭鷹先生。”

小松鼠縮進了圍巾做成的新床上，將門再次關閉上。

雪人先生無奈地離開了，他并不知道貓頭鷹先生住在哪里。

雪人先生走啊走，不知走了有多久，暴風雪終于停歇了。

他發現，就在他的身旁出現了一個碩大的洞穴，不時傳來呼呼聲。

“你好，請問你是貓頭鷹先生嗎？”

雪人先生朝洞穴中大聲喊到。

沒一會，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雪人的頭頂。

雪人這才發現，這里住著的是棕熊先生。

“你吵醒了我的冬眠。”

棕熊先生憤憤不平，好像隨時都會把雪人先生撕裂開。

“對不起，棕熊先生。”

雪人先生小心翼翼將自己的鼻子取了下來，作為道歉禮物送給了棕熊先生。

棕熊先生毫不客氣地收下胡蘿卜，轉身就朝洞穴深處走去。

“貓頭鷹先生住在森林里最大的松樹頂上。”

臨走前棕熊先生留下這句話。

雪人先生驚喜地向洞穴鞠了一躬，繼續路途。

這一次雪人順利來到森林中最高大的松樹面前。

那是一顆足足比雪人先生粗壯了百倍不止的松樹，樹頂直插云霄。

雪人先生立在樹干下犯難了。

他朝樹頂高聲呼喊著。

“貓頭鷹先生，貓頭鷹先生！”

可是回應雪人先生的是無垠的寂靜。

這時候一只路過的蝸牛看見了雪人先生。

“我有什么能幫到你？”

蝸牛小聲地問到。

“我想找住在樹頂的貓頭鷹先生。”

雪人先生急迫地說。

“那將你的一顆眼睛送給我，我去幫你找他。”

蝸牛再次小聲地說。

雪人先生沒有任何猶豫地將右眼的黑寶石眼睛取下來。

蝸牛滿意地將黑寶石馱在背上，爬上了森林中最為高大的松樹上。

“請等我的好消息吧。”

蝸牛臨走前如是說到。

于是雪人先生用他僅剩的最后一顆眼睛看著緩慢攀升的蝸牛。

不知道過了多久，雪人先生感覺身上暖融融的，他發現一縷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

是春天到了，雪人先生憂心忡忡地想。

于是他緩緩化成了一灘清水，流淌在了地上。

黑寶石的眼睛也深埋于地下。

不知又等了多久，雪人先生再次感到渾身發涼。

又一個冬季來臨了，他驚覺到。

每當經歷一個冬季時，雪人先生就會在地上畫一個兔子小姐的圖案。

當地上已經積滿九百九十九個兔子小姐的圖案時候，他再次抬頭望向那顆松樹。

他看見蝸牛已經走完了全程十分之一的路線。

這時候一陣風將雪花簌簌地吹落下來。

一個身影自天空盤旋，輕輕地落在雪人先生的眼前。

“我知道你在找我。”

說話的是貓頭鷹先生，他的雙眼明亮銳利。

“貓頭鷹先生，我想知道兔子小姐去哪里了。”

雪人先生迫不及待地發問。

“我愿意將我的眼睛送給你。”

雪人先生又不安地補充到。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

貓頭鷹先生搖了搖頭。

“兔子小姐去了南方。”

說完這句話，貓頭鷹先生再一次展翅離開。

這時候，暴風雪再次來臨。

在風雪中，雪人先生搖晃著身子朝著南方緩緩前進。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兔子小姐。雪人先生不斷地自語著。

雪人先生走啊走，走啊走，再次歷經無數的歲月。

他用僅剩的一顆眼睛，在夜晚時數著星空。

雪人先生還記得，那是他和兔子小姐曾經最愛的游戲。

他想起來有一次兔子小姐數得自己累睡著了。

兔子小姐就將那小小的身軀蜷縮起來，躲進了雪人先生的懷里。

沒想到第二天兔子小姐就得了感冒。

這件事一直都讓雪人先生感到十分愧疚。

但是兔子小姐卻笑著安慰他。

“等到了春天，感冒就會好了。”

可是到了春天，我就無法陪伴你了。雪人先生憂心忡忡地想。

直到很久以后，雪人先生才知道，原來南方是沒有春天的。

不止沒有春天，也沒有冬天。

那是一個四季如夏的地方。

當雪人先生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他已經身處南方的盛夏。

永恒的盛夏。

他的身子在陽光下緩緩消融。

他已經歷過無數次的消融，但他知道，這將是最后一次了。

因為這里沒有冬季，更不會有雪。

但是他還沒有找到兔子小姐。

他還沒有將那句話告訴她。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

但是他無可奈何。

他很想告訴兔子小姐，親口告訴她。

兔子小姐我……

算了，已經沒有機會了。雪人先生憂心忡忡地想。

于是雪人先生倒在了南方的盛夏里，他的身子化成了水。

在土地里留下了一顆黑黢黢的黑寶石眼睛。

一個身影自天空盤旋，落在了雪人先生消失的地方。

貓頭鷹先生抓起了那枚黑寶石，再一次振翅高飛。

當貓頭鷹先生回到那顆松樹上時，他看見一只蝸牛正緩慢地從樹干朝下爬去。

蝸牛花費了一千年歲月終于回到了地面。

但是他沒有停止步伐，因為他要找到雪人先生。

他要告訴他一件事情。

于是，蝸牛又耗費了一萬年的歲月，來到了南方。

他找到了雪人先生消失的那塊土地，將身上馱著的黑寶石眼睛放下。

“對不起雪人先生，我不能為你去找貓頭鷹先生了。”

蝸牛十分遺憾地說。

“因為我發現這并不是一顆黑寶石，而是一枚黑色的龍眼核，現在還給你了。”

說完蝸牛放下雪人先生的眼睛，再次踏上了返程。

蝸牛不知道，在他離開后的第一千年里，南方的土地迎來一場細雨。

那枚曾經被當做眼睛使用的龍眼核，就這樣在南方的沃土中生根發芽。

嫩芽長成了樹苗，樹苗成長為了參天的龍眼樹。

在接下來的億萬年中，這顆龍眼樹都將結滿豐碩的果實。

但是沒有一個動物知道。

這顆龍眼樹在盛夏的南方，正悄悄等待著一場大雪。

屆時所有的龍眼核都將破殼而出。

他們將成為雪人先生新的眼睛。

代替他去完成那個未了卻的心愿。

將那句未能說出口的話。

捎給兔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