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時隔四年，面筋哥于前段時間再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中。

他坐在糟亂的茅草前，吉他彈唱《當你老了》的視頻，沖上了數百萬播放、B站日榜排名前列。

在標題里寫下，“當面筋老了，還記得小伙伴們”。

沒有臟亂的發型，沒有夸張的神情，沒有奇怪的旋律或歌詞。

和四年前他成為B站鬼畜頂流、拿下百UP主時的夸張形象，完全不一樣。

下面這則視頻或許能幫你想起面筋哥是誰，就是那個頭發油兮兮、唱“我的烤面筋，可帶勁啦”的流浪歌手，13年時參加《中國夢之聲》把韓紅唱到懷疑人生、情緒崩潰。

翻當年的老視頻，意外發現面筋哥身后還有個帥哥……

當年這段視頻沒火，但18年，他的節目片段被做成鬼畜在B站上爆紅，最高視頻播放量五千萬。

后來面筋哥簽了公司，視頻風格走向了扮丑搞笑網紅，表情夸張地用搞笑口音唱歌。

又發生了種種糾紛，與公司鬧掰，逐漸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里。

這段經歷似乎可以安在所有被突然捧成網紅的滑稽人身上，無人在意。

直到那段簡單彈唱《當你老了》的視頻又一次火起來，讓大家重新注意。

面筋哥的塑普依舊奇怪，是當初“可帶勁啦”那味兒，但面容卻多了世俗滄桑的溝壑。

他唱的不算太好，但光是默默地唱了八年這事，就已經很讓人震撼。

許多觀眾在視頻下感慨時光荏苒，感嘆原來面筋哥還愛著唱歌。

面筋哥的故事仿佛進行了最后一次世界線收束——

他被嘲笑過，議論過，爆火過。

多年過去，看客散場，面筋哥回到了農村老家，支撐他的卻依舊是曾被譏嘲的音樂。

被流量經濟榨干的普通人們，終究在現實中找到了歸宿。

01

嘲笑散去后，他還是把這傻事堅持了8年

目前，面筋哥的《當你老了》已達到三百多萬的播放量。

評論中，網友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留言。

在此視頻前，面筋哥的視頻只有零星幾萬的播放。

內容大多是生活記錄，在農村里看斗雞、穿著軍大衣釣魚。

唯一沒變的內容是還是唱歌，在茅草屋前、在湖邊、在老家的房子里，操著方言口音唱歌。

近幾個月里唯一一條播放較高的，是面筋哥翻唱了陳奕迅的《孤勇者》，英雄聯盟IP下動畫《雙城之戰》的主題曲。

“誰說污泥滿身的不算英雄。”

主題曲本身又燃又炸，是講兩個年輕人不屈服命運、對抗階級的故事。

由披散著頭發、滿臉溝壑的面筋哥唱出來，變了個味兒。

誰也說不好，面筋哥的故事與與掀起反叛炮火的動畫故事相比，何種更諷刺荒誕。

他出身農村，干過工地、幫人養豬、睡過地下通道，最后陰差陽錯成了流浪歌手，穿著黑色垃圾袋改裝的衣服。

13年上《中國夢之聲》時旁邊的“流浪兄弟”，其實是他“撿”回來的。

看那個流浪漢撿垃圾吃，覺得可憐就帶回了家。

18年鬼畜視頻爆火時，面筋哥還蝸居在不足5平米的小賓館里。19年據他的微博說，“紅了后也掙了些錢”。

當初他是個想要靠唱歌謀生的流浪漢，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傻子；

可一件傻事做了八年，便也成了令人肅然起敬的事。

他的視頻評論里，有人提及另一個把傻事干上許多年的人——

19年因“遇上什么困難也不要怕”“奧利給”火的冬泳怪鴿。

他是靠正能量語錄火的，總是對著鏡頭高喊一些雞湯口號、音量巨大，說話帶著老式播音腔，舉止似乎有些奇怪。

知乎上一位自稱曾與他做過鄰居的答主表示，大叔在當地被很多人說成“神經病”，導致不少小孩一見他就被嚇得又喊又叫。

后來媒體去采訪，發現他家里條件很差，有個患病的父親與腦癱的弟弟需要照顧。

他火了后，作秀的質疑鋪天蓋地。

沒辦法，這年頭舉止出格博眼球的網紅太多了，正常人誰天天高聲朗誦正能量口號了，怕不是作秀的網紅？

家庭境況被曝光后，賣慘嫌疑“罪加一等”。

面筋哥與冬泳怪鴿爆火時，誰也說不好他們那愛唱歌、愛喊正能量口號的形象是不是刻意營銷。

畢竟有利可圖之處，是瞧不見一個人的真心的。

互聯網也并不在乎，這些被推上高臺的普通人的本來面目，他們只需要成為那個被炒作、審視包圍的小丑。

直到冬泳怪鴿的熱度沒了，視頻只有幾百播放的時候，關于他的一些質疑聲才散去。

因為還在圍觀他的網友發現，他依舊若無旁人地喊著口號。

尤其是冬泳前，要喊幾句給自己鼓勁壯膽。常去的公園里，路人看見他都已見怪不怪。

他成名后的變現方式，也和大眾想象得不一樣。

沒有直播帶貨，拍攝正能量視頻甚至不收錢，在幫快手拍攝《看見》宣傳片那次，都拒絕接受報酬。

理由是要“回報親人們”。

冬泳怪鴿利用賬號做的“賺錢”項目更多是直播，但由于白天需要照顧家人、勞作，總是凌晨才直播。

在鏡頭里打快板、講相聲，像他接婚禮主持的工作那般、討好觀眾。

他的直播間背景破爛，墻壁上都是斑斑點點的灰塵，在這，打賞幾十塊錢就可以搶到榜一。

下播前有時還會問榜一的網友，“我現在下播，可以嗎？”

或許在他的世界與邏輯里，自己就是集市接口擺攤的藝人，感謝大家捧人場捧錢場。

那些被譏諷的“正能量口號”，只是生活的開場白。

我們無法揣測，他到底為什么沒有選擇成為簽約網紅、把名氣變現。

可能源于生活信念，可能源于他就沒理解當下網絡經濟的邏輯。

也只有熱度散去，大家才會驚訝地注意到，那些曾被戲謔嘲諷的音樂、口號等等愛好，依舊是他們生活的養料。

02

從小丑回歸普通人

被捧紅的普通人，形象往往不能由自己決定。

網絡會放大他的丑與美，夸大他的善與惡，把他變成臉譜化的形象。

《孤勇者》的視頻下，熱評第一條如此評論面筋哥（本名程書林）：

“網紅的光環褪去后，絕大多數人都變成了小丑，而程書林變成了自己。”

底下網友為“他有沒有”變過爭論不已，有的說“變過”，最紅的時候明顯在扮丑、嘩眾取寵。

有的說“沒有”，扮丑不過是經紀公司的包裝，面筋哥一直愛唱歌。

分給面筋哥、冬泳怪鴿的臉譜，是不少網友心中供人觀賞嘲弄的扮丑網紅。

很少有人看到，他們告別了這一形象后還有自己的世界與生活。

如果這會讓你回憶說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竊格瓦拉，是不是只能想起偷車小賊、出獄后被網紅公司看中這些刻板印象？

其實他早就不當網紅了，而是在老家開了家燒烤店。

周某開店前四處借錢，可愿意出錢的人沒幾個。

沒多少人相信他，他的形象停留在那個新聞報道中“不可能打工”的竊賊。

可沒想到，店真的開起來了。

開業那天，周某數不清自己陪客人喝了多少酒。

見到生意紅火，錢又找上了周某，有人說要出五十萬、一百萬合資。

結果周某不接受，還告訴那些人：“不要跟我說廢話。我之前找你的時候怕虧本，不理我。你前怕虎后怕狼，你還能做什么？”

網友們評價他這句話——“好拽。”

盡管周某的燒烤店與他的名氣關系緊密，但脫離了網紅直播的體系后，他展露在大眾面前的形象逐漸豐滿了起來。

“該受的懲罰我已經受了，父母年紀也大了，我不想搞東搞西啦，還有一些想做的事。”

很多人去店里拉著他拍短視頻，周某一一應承，但很避諱做“不夠正能量”的事。

有人說“因為你說不可能打工，我現在都去玩游戲了”，想讓周某再現打工名言，結果他現場編了另一段臺詞：

“年輕人，這樣是不行的，你要出來找個工作，或者可以去創業。年輕人有目標有想法，你是ok的，我相信你是ok的！”

周某現在有了一些明確的目標，家里等著他蓋房。

他也有了個女朋友，阿蘭。

阿蘭與他十幾年前就認識，她甚至沒聽過“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句話，還是周某給她看了才知曉。

她眼里周某的形象，不沾染那么多網絡喧囂，要更具體一些：

她覺得周某重情重義，但太逞強，別人說家里生病或者沒錢了，他就幾百幾百地塞錢。如果未來要結婚或生孩子，這點不好。

像面筋哥、周某這樣的素人網紅，幾乎每個人在脫離了流量經濟后，都能展露出一些不同于刻板印象的一面。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只有等他們涼了、無人關注了，才有回歸現實生活的機會。

但別以為逃離流量經濟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或多或少，都被爆火的經歷影響了生存方式

周某會配合每一個找他拍短視頻的顧客，陌生人找他喝酒也硬喝。

冬泳怪鴿在許多視頻中都做出了“奧利給”視頻中的同款夸張表情，以至于有些不自然。

面筋哥會積極地迎合鬼畜，在標題中與鬼畜創作者互動，只是播放數極少。

他也會跟風翻唱每一首熱門網絡歌曲，《套馬桿》《熱愛105℃的你》《漠河舞廳》等等。

畢竟，面筋哥B站賬號中最高播放的視頻是翻唱《芒種》。

他們或多或少都還想趕潮流、趕熱點，這事圍觀的網友都能看出來。

只不過相比于過去嘲諷他們靠視頻賺錢、作秀，觀眾們已經放下了挑刺的刀，反而開始尊重他們的生活。

03

流量邏輯之外，還有現實

面筋哥、冬泳怪鴿、周某，他們的形象都曾被互聯網短暫地定義。

或比普通人更瘋癲，或比普通人更潦倒，也因此成了被圍觀嘲笑的對象。

這三人能回歸普通生活其實很不容易，像他們這種被突然捧紅的素人，更多是無所適從、被流量經濟吃干抹凈的結局。

被圍觀的拉面哥，家門口堵滿了蹭流量的網紅。

被圍觀的96歲菜饃奶奶，賴以生存的小攤面前立滿了直播手機。

被MCN公司簽約的“大力哥”，網紅生涯激不起水花。

最極端的，是2021年三月份被曝出已被送入精神病院的龐麥郎。

《我的滑板鞋》讓他一夕成名。

可也是這一夕之間，涌入了龐雜和激烈的名氣沖擊、幾乎撼動了他的一切。

龐麥郎成名后，一直執著于要當國際巨星。

想找外國女郎伴舞，給自己起英文名，想辦演唱會

在經紀人眼中，龐麥郎似乎并不明白國際巨星意味著多少資源、多大的影響力，但這顆種子就是猛然扎進他的心里。

外人看龐麥郎是瘋子、是笑話。但他自己或源于成名的沖擊，早已經深深陷在了名聲的世界中，掙脫不出。

網紅經濟的利嘴，無情而殘忍。

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面筋哥們也早已被浪潮吃干抹凈，拋之腦后。

多年后，互聯網上或許只會留下他們夸張、怪異舉止的小丑印象，只會記得扮丑的面筋哥、奇怪的冬泳怪鴿、偷電動車的竊格瓦拉。

不會有多少人知道，那是愛唱歌的程書林、極為樂觀的黃大叔和想過正經日子的周某。

前者的形象更為大眾所知。

但后者所經歷的，才是這片大地上更鮮活而苦澀的日子。

或許當下的網絡社會已經建立起一個完善而自洽的規則，粉黑對立，爭執不休，流量運作，人設遍地。

但屏幕之外，還有現實。

因為口音，面筋哥在視頻中唱出“當你老了”時，自動識別語音的字幕，將其識別成了“當你來了”。

但或許，“當你來了”才更貼近他們的處境，更像一句唱給看客們的歌，歌詞大約是這般：

當你來了，眾聲攘攘。

嘲弄紛飛不已。

風吵起來，辯論高低。

螻蟻怎可，張揚出格。

當你來了，終將散去。

多年后忘卻，不值一提。

多少人曾笑我荒誕妄想的時辰，

笑我一事無成，戲子或小丑。

只有我心知那不是嘩眾的章程，

是我困于大地上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