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此影評曾于2014年2月15日發表于豆瓣，格式上略有修改。內容較長約1.3萬字，但都是干貨。

“這是比喻！比喻！”

《讓子彈飛》里的這句對白，應該能夠非常好地詮釋《太陽照常升起》。因為《讓子彈飛》而喜歡姜文，進而才去看這部傳說中很文藝的電影。很慶幸2007年電影剛出的時候并沒有看過，以那時的經歷應該不會有什么感覺，就如同十來歲時看《東京愛情故事》和十年二十年后再去看，會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

很多人沒怎么看懂《太陽》，是因為這是一部充滿隱喻的電影，本來要把本體和喻體聯系起來已經比較麻煩，而作為“解謎”的最為關鍵的一個信息，在電影里卻又沒有顯現出來，那就是姜文在訪談里提到的：“其實故事只有一個，人也只有兩個人。”當然了，這里的“人”只限于指代主角而已。

《太陽》所要講的故事“本體”其實并不復雜，簡言之便是“負心的感情騙子李不山，和癡心等待的瘋媽”，而在此之上，則用了遍布全片的各種隱喻來描述一段感情與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甚至是將感情擬人化。在當初覺得自己已經看懂了的時候卻遲遲沒有動筆，想來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不知道該從哪一處著手為好吧。

六個人演兩個人的感情，哪些是李不山，哪些又是瘋媽，這里得要先預設結論，然后再代入劇情。大體上來說，瘋媽（周韻）本人自不用說了，唐叔（姜文）是“死了”之后的李不山；兒子（房祖名）主要代表的是這段感情的“現在完成進行時”是一個“沒有爸的孩子”；唐嬸（孔維）則主要代表這段感情的“過去時”，是一個“已經離了婚的人”；梁老師（黃秋生）偏向于代表瘋媽的性格與感情觀；林大夫（陳沖）偏向于映照唐叔的性格與感情觀。

當然了兩個人一段情，本來就是混沌一體，不可能各種元素分開得這么清晰透徹有邊界，比如說孔維在第四個故事里所主要代表的正是瘋媽的過去，這里只是對大體的概念做一個描述。

需要說明的是，比喻要取的是意境相符的那些部分，因為是用四個故事來隱喻一個故事，就不能能做到完全的本、喻體的一一對應，有的劇情是為了里故事服務，有的劇情則是為了讓表故事更加順暢，需要有所取舍。所以當有些地方看起來似乎很奇怪不合常理的時候，請務必在心里把這篇的第一句臺詞念上兩遍。

四個表故事按照電影放映的時間順序是“瘋、戀、槍、夢”，但按照電影中故事發生的時間順序則是“夢、瘋（戀包含在其中）、槍”。為了“解謎”方便，就從“夢”開始入手。

有了之前寫《讓子彈飛》解析的經驗，再來寫這篇應該會順暢許多。為了不讓偏理性的分析敘述把電影的文藝情懷沖得太淡，會盡量以說明為主。參考用的影片片長1:56:12，引用到的時間點按照【時:分】作記錄。

? 夢

如果曾經的幸福快樂只是一場美夢，希望這一刻繼續造著夢。如果如今的現實無情殘酷，希望它只是一場噩夢。這是負心人背棄感情后的終點，是癡心人決定守候的開始。

? 瘋媽與唐嬸

【1:36】1958年冬，瘋媽瘋媽與唐嬸騎著同樣的白色駱駝，走在同一條路上，唐嬸來結婚，瘋媽來面對感情的破裂。駱駝與路途意指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但具體的關系需要做個算術題：【1:32】1976年秋，唐叔去北京“找天鵝絨”時，朋友說的話：“你結婚，20多年。”1958是18年前，結婚是20多年前，因此唐嬸在這里代表的是“曾經”。

瘋媽一路走來，回想著的都是曾經的浪漫和幸福，而現在要面對的卻是對方的謊言和背叛，因此“一路上，我就在想，我該跟你說些什么，想不出來。”而在感情的路上，曾經到盡頭赴一個嶄新開始的約，如今在非盡頭卻走到終點，過去與現在在“盡頭”與“非盡頭”的岔路口分道揚鑣。

? 李不山之死

【1:41】瘋媽面對李不山的一堆證明自己已經死了的“遺物”，而衣服上的三個洞則暴露了一切。即便子彈不是穿身而過，至少彈孔周圍應該是有血跡的，而這三個洞都只是邊緣燒焦了而已。在這樣以拙劣騙局表示的“與你永不再相見”的面前，瘋媽懷著內心的痛苦與深深的失望，獨自哭泣著安慰自己。

但騙局并不止這里，在開始的兩位接待人員處就已經出現了。存放遺物的廠房是由翻譯官開的門，表示他知道這些遺物，自然也知道實情，但兩個人唱雙簧才保險，因此他與蘇聯大媽一起來講述李不山的死因。可是在【1:40】蘇聯大媽說到“我相信阿遼莎看到自己未來的孩子，會高興地在天堂里……”時兩人起了分歧，因為口徑不一致了。

蘇聯人名字的“二義性”在【1:20】有描述：“喀秋莎呢？”“也是蘇聯的啊，是個女人的名字。不過好像，也是大炮的名字。”喀秋莎的二義性是大炮的名字，阿遼莎的二義性是李不山的昵稱，而娜塔莎的二義性則屬于在沙漠里研制中的武器的代號。李不山在“遺物”里加了三根辮子，以此來表示自己風流成性，是個應該下地獄的人，而蘇聯大媽說他在“天堂”里，正是因為她把李不山所交代的“天真浪漫地跟娜塔莎（女人）偷情被三槍打死”理解成了“天真浪漫地試驗娜塔莎（武器）而不幸殉職”。說完話之后的擁抱是把瘋媽使勁摟過來的，說明她的同情很虛假，只是在做戲——如果是真同情，則動作應該是迎上去輕輕摟住。

? 黑眼睛的姑娘

【1:41】瘋媽查看遺物，背景音樂是《黑眼睛的姑娘》，英文歌名《Singanushiga》也是音譯。根據百度綜合得來的信息：Singanushiga是一類民歌形式，并不是特指歌名，在演唱時用到的“Singanushiga”類似于“呀嘛嚯嘿”這樣的語氣助詞，起到的是修飾作用而沒有具體的含義。

《黑眼睛的姑娘》是屬于瘋媽的主題曲，在電影里一共有三個版本，歌詞可以聽不懂，但從曲調里是能夠聽出所要表達的含義的。第一版在電影開始，成熟的女人唱出歲月積淀下的沉穩與輕嘆；第二版在這里，瘋媽面對李不山漏洞百出的騙局，懷里裝著的是一顆破碎的心，兩位老人的聲線彷如白發父母的勸說，心疼而又無奈，這個版本全長為4段8分鐘，電影里并沒有放完，但卻橫跨了瘋媽哭訴與唐嬸赴約兩段劇情；第三版在隨后唐嬸的婚禮上，歡快的合唱洋溢著幸福與喜悅。三首歌將瘋媽與唐嬸聯系到了一起，再次暗示她們“同屬一個人”。

? 阿遼莎

之前說了阿遼莎的二義性，除了是蘇聯名字之外，還是李不山對自己的昵稱。但是在【1:43】這里，心碎的瘋媽不愿再提起“李不山”這個名字，而是要用“阿遼莎”代替他，所代表的是感情騙子、負心人、令人傷透心的壞蛋。

? 他一笑天就亮啦

瘋媽帶著李不山的“遺物”，乘火車離開。火車在李不山遺物房間里就出現了，代表李不山留給她的后路，也即是“忘了我吧”。一路之上伴隨著的，卻依然是對婚禮那晚狂歡的回憶，朋友們歌舞歡騰，一對新人幸福得沒心沒肺。篝火燒著了帳篷，飛揚的帆布伴隨著離行的火車，火光將曾經的美好又再次燃亮在瘋媽眼前。“我怎么把這辛苦孕育的感情弄丟了？”

瘋媽停下火車之路往回跑。一路之上繁花綻放，感情如同初生的嬰兒躺在鐵軌上的花叢里。這是我孕育的感情，他那么圣潔，那么高貴，我要繼續讓他，活下來。

瘋媽站在車頂上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高喊：“阿遼莎！別害怕！火車在上面停下啦！他一笑天就亮啦！”“他一笑天就亮啦”是在宣誓：我一定不會讓他死掉的！而“上面”則意指阿遼莎是應該下地獄的人。

與此對應的是18年后、電影開始時的“天一亮他就笑啦！”天亮與笑，一前一后位置的對換，轉眼之間，已經等待了18年，代表著對誓言的堅定兌現：“我真的讓他活下來了”。

這之后瘋媽放棄火車之路，回到“你爸的老家”，開始漫長的守候。

? 瘋

“不怕記不住，就怕忘不了。忘不了，太熟。太熟了，就要跑。”難割舍也拼命割舍，就當我是瘋了吧。我與這份感情，就如母親與兒子，針鋒對抗卻又相互慰藉疼惜。

? 赤腳與漁鞋

【0:0】瘋媽夢到一雙漂亮的漁鞋，醒過來，不再做夢。這條情路如同赤腳而行，走太久了，想要一雙“這么大的，長著黃須子的漁鞋”。這雙腳如此高貴，踏遍艱辛卻依然步履堅挺，就像當初做下承諾時的那樣，并不改變。

黃須子的漁鞋代表著要走回自己的路，不再這樣赤腳下去了。雖然現實里能夠找到的鞋子并不如夢中那樣精致完美，但它卻是自己挑選的、特別的那一雙，并不是其他漁鞋可以取代的。

? 我知道我知道

【0:4】瘋媽想要走自己的路，一只奇怪的野雞叫著“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卻叼走了她的漁鞋。當她循跡追回樹邊，爬上樹再次向著路的遠方高喊：“阿遼莎！別害怕！火車在上面停下啦！天一亮他就笑啦！”的時候，終于狠狠地摔了下來，然后就“瘋了”。

【0:26】“那天，下著大雨，你爸來找我，還帶著槍。我說：‘不！’你爸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跟他走了，離開了海，離開了我的老家……”“我知道我知道”所代表的是一句徹底打動人心的情話（這樣的本體和喻體的確離得遠了些）。

【1:42】瘋媽對著拙劣騙局的衣服，苦笑著念出這句“我知道我知道”，這其中的心情，應該就很好理解了。

而野雞則代表聯接這段感情的思緒、線索。思緒帶著抹不掉的記憶，將想要離開的人又牽回感情，想忘卻忘不了，就好像要把自己折磨瘋了一樣。

? 村口、樹與圓石

村口的位置是“思念的人歸來時會經過的地方”。

【0:13】“你看這棵樹，是歪了對吧？”“對呀！”“朝這邊歪？”“是！”“樹底下全是這個，能不歪嗎？”圓石代表著思念，就如同“望夫石”一般；樹是“村口那棵”，【0:06】瘋媽是朝著來路在喊話，樹面對來路而歪，代表著守望。年復一年的等待與思念，讓守望如同伸長了的脖子，“能不歪嗎？”

【0:06】想要離開，卻又再一次思念，因此而“從樹上掉下來”，狠狠地摔到腦袋，“瘋掉”了；【0:09】這一次不再摔倒，該了斷的，需要了斷；【0:11】不要再去想了，把這么多的思念都狠狠刨出來吧；【0:16】這樣的過程，就如同煎熬一般，別沉迷在這樣的思念里啊，“要死啊你？會燙熟的！”

? 此地空余黃鶴樓

【0:17】瘋媽開始在房頂上反復吟唱著：“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崔顥的《黃鶴樓》，本來是借助寫景感嘆鄉愁，在這里卻是取字面的意思：舊人早已遠走他方了，這里只剩空城一座。他去了不再回來，這么久的等待也只有空無結果。

? 說的比唱的好聽

【0:17】“你媽在唱什么？”“好像是在說，不是在唱。”“恰恰相反，說的比唱的好聽。只要她不亂跑，就讓她在屋頂上唱吧。”這是一句偏向貶義、嘲諷的習慣用語，但在王叔的話里，同樣取的是字面意思：唱的正是充滿了無奈、失望與苦澀，并不“好聽”。

? 耳光與摔碗

【0:18】兒子偷偷讀信，被瘋媽狠狠扇了一耳光奪回去，之后瘋媽開始摔碗，這是母子二人最為激烈的一次對抗。所有這些母親與兒子的“沖突”，其實都是自己在跟自己作對，一頓“對摔”完畢，噙著眼淚從你手中再將容易割傷的碎碗一片片拿走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瘋子！瘋子！你就是個瘋子！【不讓我】上學不讓我出工不讓我出門！知道為什么【我不想】上學嗎？因為我怕人家說我有個瘋媽！”正是每一個為情所困而無法自拔的人如同人格分裂般的內心對白，知道自己的樣子已經瘋瘋癲癲了，不想被別人看到。

? 河與秘密小白宮

【0:23】能自由操縱土墩，代表這條河是瘋媽的河，是她身份的表征之一。河的一頭是瘋媽的密林與小白宮，另一頭則是大海，“媽的老家”，也正是“漁鞋”所指向的目的地：屬于自己的地方。

【0:29】兒子循著瘋媽的指引，跟隨“土墩”，順著河流，追著圓石，來到一片密林。無所拘束的撒尿代表著這是專屬于兒子的領域。在密林深處看到一座由思念搭建的小白宮，里面藏著的，是這些思念所凝聚出的愿望，墻上兒子與女人的頭像照片、周圍干凈整潔的擺設，表示希望這段感情能有一個圓滿美好的歸宿。然而這漫長無望的苦等所凝聚的愿望已經成為了離去之路的絆腳石，那就讓它破碎掉吧——之前的摔碗以及這里的兒子噴嚏震碎一切陳設，都是親手所為。以這樣殘酷決然的方式斬斷過往，真的需要很大勇氣。

小白宮可以看作是一本個人日記、一個上了鎖的博客之類“非常私密的東西”。

? 王叔、李叔、會計、小隊長、大夫、孩群

【0:34】“人家讓你當會計，看你有個瘋媽，又讓你當了小隊長。”王叔與李叔都是熟悉“你爸”的人，但分別代表兩種不同的朋友。

瘋媽不想把感情暴露在“學校”這樣的公開場合，于是王叔讓兒子當了“會計”。會計是坐在屋里的，工作內容比較隱秘，王叔是以善解人意的方式對待瘋媽：“只要她不亂跑，就讓她在屋頂上唱吧。”并且也很尊重她的個人隱私。

【0:32】那么隱蔽的、需要由瘋媽專門引導才能找到的秘密，李叔居然也能出現在附近，而這之后，兒子就當上了“小隊長”。兒子在外面四處跑，大家都“知道他”，這代表著李叔不但喜歡刺探別人隱私，而且還愛四處散播。【0:12】本來車上只有王叔，李叔同樣是突然出現的，正是他把瘋媽帶來“你爸的老家”，似乎他跟瘋媽的關系非常好，但是【0:13】“一晃十幾年，我又調回來了！”“你調走過？”瘋媽卻連他“調走過”都不知道。這樣的人，就是個自來熟，其實彼此關系根本很一般。所以后來瘋媽告誡自己：“他能把煙頭上的火，一直抽進肚子里，不疼。為什么？他犧牲了。”李叔在瘋媽眼里，是“缺乏人心”的，要遠遠躲開。

【0:15】甚至連王叔都不太瞧得起李叔：“就知道李叔！你不該找警察，應該找大夫！你媽從樹上摔下來，摔的是腦袋，那不是警察的事！”“大夫”所指代的，正是全片里唯一的那位“林大夫”，林大夫與李不山在這里有了非常松散的關聯。

而“孩群”則代表著本來關系并不親密卻又愛看八卦的圍觀群眾。

? 橋

王叔出現之后，兒子就變成了“小隊長”，而【0:32】本該身處密林之地的小白宮也與外界之間多了一座“橋”，橫跨著代表瘋媽的“河”。橋便是由王叔的八卦“搭起來”的，從此之后，人們便有了通向這個秘密的途徑，可同時參考【0:36】【1:11】【1:26】。

? 瘋媽之“死”

【0:32】瘋媽回復了“正常”，又神奇般地找到了那雙“長著黃須子的漁鞋”，與兒子一番奇怪的對話，等到兒子將唐叔、唐嬸接過來的時候，她卻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漁鞋和衣褲，順著“河”，不再回頭地飄向海的方向。

李不山的“死”是為了自由放蕩的騙局與逃避，瘋媽的“死”，則是心死。與孩子的對話，是在向這段感情做最后的撫慰、最后的告別。不再等待了，這一次，粉碎掉感情的束縛，徹底到頭也不回。只是忘不了的始終會記得，例如那身衣服，例如那句“我知道我知道”。

? 戀

“聽到你的聲音，聽到你親口對我說出的聲音，我就一下子長大了，我敢于站在你的面前了！我懂得了，什么漂亮，什么是被愛，什么是幸福。”你愛撲進懷里成為我的人，她愛揉著面，跟我唱和聲。我只覺得這樣的世界，太陌生。

? 美麗的梭羅河

【0:37】瘋媽的“遺物”順著“河”不再回頭，而背景音樂則是梁老師在唱著的《美麗的梭羅河》，接著轉入故事“戀”。這是屬于梁老師的歌，歌詞所講述的正是自己，可以百度到，這里略過。“河”與《美麗的梭羅河》，將瘋媽與梁老師關聯到了一起。

而梁老師與唐嬸之間的關聯則沒有這么緊密，【1:46】梁老師“朝天開了兩槍”，然后“抱走唐嬸”。后面解析了“槍”的含義之后，這樣的關聯會變得更加容易看明白些。

? 食堂阿姨與揉面

【0:38】五位食堂阿姨伴隨梁老師的吉他，揉著面，唱著歌。阿姨們“臺面上”穿的是規規矩矩的白大褂，“桌子底下”卻是超短褲、大光腿、和林大夫類似的涼鞋，暗示她們只是表面正經而已，內里其實騷得很。

阿姨們輪番“主動”地去接下流的騷擾電話（后面的劇情會知道這是阿蕾打來的），然后大喊“流氓！”跑回來什么也不肯說，只是一直狠狠地“揉著面”。不過最后一位阿姨的表情與反應暴露了一切：其實聽得挺開心的。

“揉面”的動作類似按摩，搓、揉的動作再繼續引申，就是“性幻想”。阿姨們跟著食堂里唯一的“異性”一起唱歌，“揉著面”；接完了下流的電話裝清純地大喊一聲“啊！流氓！”接著也使勁“揉著面”。因此【0:59】阿蕾說她們是“食堂那五個，女的流氓”。

? 梁老師的性格

【0:40】既然見不慣騷擾電話，就直接“丟你老母嗨”罵回去，個性直率不虛偽，“手指的傷”則表示會因此給自己帶來傷害與麻煩。

【0:43】看電影響起“抓流氓！”的叫聲而被追。在【0:51】他對唐叔的描述中知道其實喊的不是他，但屁股確實又碰到過他的手，兩處合起來表示他比較較真，“一共是，四十二個手電筒”表示他在慌亂中還能很理智地記住很多細節（卻不懂得逃跑的技能）；而覺得自己也有錯就因此心虛，最后甚至翻窗戶都能慌亂到把腿摔了。

大略綜合起來，他實在、直率、較真、由于這樣的“單純”而容易讓自己陷入困境。周圍的人全都是虛偽型的：食堂阿姨會很好地掩蓋自己；唐叔并不關注具體細節，只是一直在幫他找到能脫身的借口，編個檢討大事化小；林大夫滿口的“我真的可以是你的人！”其實跟唐叔之間的茍且都寫在了臉上；吳主任燒掉檢討書只是為了自己的仕途不受到影響。

所以他與當前身處的環境是格格不入的，即便呆了很久，依然“陌生”。兩首歌的對比：吳主任的《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用的是那個年代主流的美聲詠嘆唱法，而梁老師的《美麗的梭羅河》則是非主流的小清新，同樣也說明了這一點。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時代背景在這部電影里起到的只是“舞臺”的作用，是電影表現的工具而非描述對象，是陪襯而非主角，所以只要取其中對感情隱喻有關的元素就好了。電影的目的是隱喻感情而不是影射時代，個人認為這一點也是看懂這部電影的關鍵之一。

? 林大夫的表白

【0:53】林大夫探望梁老師，然后揭示“指認”的真正意圖。林大夫的想法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甚至是想通過在指認的過程中表白來“救你”，在床邊更是把“對你濃烈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言語中充滿煽情，梁老師對她的評價是“你說的話，我聽起來像是個十六歲女孩的感覺”。

林大夫并不只是來煽情而已，進門時刻意將鑰匙放在雨衣里，表白失敗后生氣了轉身就走，卻又突然回來繼續說話，并非“不靠譜”的舉動，而是為了把雨衣留下來，其意不言自明。她可不是如同十六歲女孩那樣的單純，其實很有心機。

之前說過林大夫是“映照”了唐叔的性格與感情觀，所謂“物以類聚”，喜歡跟什么樣的人呆在一起，也就代表了唐叔是什么樣的人。“唐叔與李不山代表同一個人”這同樣是通過“映照”得出的結論：瘋媽、“夢”里的唐嬸、梁老師代表的是同一個人，這是之前分析得出的結論，而瘋媽的丈夫是李不山，唐嬸的丈夫是唐叔，梁老師的“好基友”是唐叔，梁老師的“追求者”是林大夫。而林大夫與李不山、唐叔都有兩個共同的特點，一是特別會煽情：“你的肚子，像天鵝絨。”“就叫我阿遼莎吧。”“我真的可以是你的人！”這些都是可以讓人神魂顛倒的甜言蜜語；二是都喜歡在外面拈花惹草。

而梁老師對她的反應則說明了他對這類糖衣炮彈完全不感興趣，他對于感情的態度就如同林大夫說的：“未免太冷靜了”。

那么瘋媽（唐嬸）為什么會對李不山（唐叔）愛得這么深呢？因為他不但會迷魂術，而且很優秀很有魅力：【1:42】“你迎面走過來，穿著一身干凈的軍裝，像個英雄。”【1:37】“你可要知道，過去從那個橋上跳下去的人，可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我感動了……”這和“可能三十六，也可能四十六”的普普通通的林大夫是完全不同的，“太冷靜”也招架不住這樣堪稱完美的人的主動進攻啊。

? 阿蕾的表白

【0:58】阿蕾探望梁老師。阿蕾與林大夫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丑，有點自卑（戴著墨鏡、口罩），衣著得體，但是她很“真”很“實”，看不慣林大夫“永遠那么濕漉漉的，什么意思！”以及“食堂里那五個，女的流氓”，對待暗戀的人是被動型、“不忍心喊抓流氓”、“我就是想在電話里聽到你的聲音。我終于聽到了！”“但是，我聽的根本不是表面。我聽的是心聲。”

“聽到你的聲音，聽到你親口對我說出的聲音，我就一下子長大了，我敢于站在你的面前了！我懂得了，什么漂亮，什么是被愛，什么是幸福。”阿蕾的愛很真摯，而這也正是對愛情的真正感觸。因此雖然她并不優秀，同樣會被拒絕，梁老師卻是站起來，走到窗邊輕聲說：“你走吧……你走啊……”這是一種尊重，并且不忍心傷害到她。這與對待林大夫時的態度也是截然相反的：當林大夫生氣摔門而出又突然在回來，梁老師的臉上只寫滿了無語。

對林大夫與對阿蕾的反應用于描述梁老師（瘋媽）的感情觀：冷靜，討厭華而不實，對真摯之情表示尊重。這與唐叔（李不山）相比較，也是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對立的兩種態度。

? “那天，下著大雨”

林大夫進門探望的時候是穿了雨衣來的，并且沖到梁老師懷里“表白”的同時也伴隨著閃電雷鳴，除了營造氛圍之外，這表示外面正下著大雨。而之后阿蕾探訪，梁老師很尊敬地請她離開時，背景的窗戶外也是大雨滂沱的景象。

“下著大雨”所代表的是一個“表白、示愛”的場景。

? 槍與緞帶

【1:02】唐叔給梁老師的綁腿拆紗布，結果拆早了需要重新綁上，從床底下拉出一根緞帶來，系著的是一把槍。唐：“好像是在新疆見過這把槍……”梁：“你要喜歡你拿走，槍帶給我留下，那是我媽送給我的禮物。”這處劇情一晃而過，卻是第三個故事“戀”的解題關鍵。

【1:46】唐嬸到“盡頭”赴婚約，在這樣浪漫的求婚場景之下，唐叔說：“你的肚子，像天鵝絨”，這是一句值得一輩子記住的情話。接著朝天開了兩槍。【1:47】眾人狂歡的婚禮上，梁老師（與唐嬸代表的是同一個人）在山坡上用同一把槍朝天開了兩槍。“開槍”所代表的，正是二人相互的山盟海誓，而槍便是這樣的山盟海誓的“物證”。

唐嬸偏向于代表感情中的“愛情”成分，而梁老師則偏向于“親情、友情”的成分。“唐叔的身邊”唐嬸已經不在了，只剩下梁老師在這樣“陌生”的環境里依然堅持與他保持著關系（感情之中沒有了愛情，只剩下一些親情的維系）。【0:43】的擰衣服這場戲，甚至唐叔在梁老師面前都不掩飾自己拈花惹草的行為。

但現在面對這么重要的證物，唐叔卻也完全忘記了它的含義。對于梁老師來說，唯一的牽絆也被唐叔自己毀掉了。這就是梁老師“你要喜歡你拿走”的原因：心已死，不再牽掛，也是瘋媽“夢到一雙漂亮的漁鞋”的原因；而梁老師的“死”，同樣也是瘋媽的“死”。

緞帶則是“我媽送給我的禮物”，打從娘胎里帶來的東西，即是諸如“作為人的尊嚴”等屬性，以前它們被山盟海誓所牽絆，對于這段感情始終保持著微弱的希望，現在希望也見不到了，梁老師要把它收回來，帶著自己的尊嚴，高傲地離去。

? 李不山的“兩件事情”

所有涉及到的“元素”都解讀清楚了，再回過頭來看【0:24】瘋媽燒信時所說的“我給你說說他的兩件事情，你就比見到真人還清楚了”是什么樣的兩件事。

第一件比較好理解：“你爸是，最可愛的人。”“我爸？”“不是你爸，是那支隊伍。那支隊伍里的人，都叫‘最可愛的人’。”這樣先肯定再否定的描述方法正是瘋媽對李不山“真實面目”的認識過程，以前他是最可愛的人，后來發現原來跟別人相比，其實也并沒有什么特別。李不山口若懸河，擅長甜言蜜語，而現在瘋媽對他的評價是“我爸這么厲害？”“胡扯！這是他說的，我可不記得。”

第二件是：“你爸先是這么長，然后是這么長，然后是這么長，最后，這么長。”“我爸？”“你爸的槍。”李不山的海誓山盟，就如同瘋媽手里比劃著的長度的變化。

“那天，【下著大雨】，你爸來找我，還帶著【槍】。我說：‘不！’你爸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跟他走了，離開了海，離開了我的老家……”這句的意思，現在應該不用再明寫出來了吧。

? 吳主任的助手

【1:04】吳主任找梁、唐兩位，說清楚摸屁股的事，然后把檢討燒了。在辦公室里還有一位他的“助手”，笑得很猥瑣。助手所代表的，正是吳主任的內心活動。老吳外表一身正氣，其實考慮的只是自己的仕途：“這事總算跟我的管理扯不上關系了好開心呀！”

? 槍

“你們說……一個人死了，他還會再笑嗎？”重新拾起早已忘卻的誓言，是不是還能讓一段已經破裂的感情死灰復燃。

? 陌生

【1:09】唐叔“下放”，說這里“很陌生啊。”【1:03】唐叔陪梁老師“出去走走”，梁老師也說過兩次“陌生”。作為結論的“陌生”，應該是在一個地方呆了很久卻總是“熟不起來”的結果，唐叔“剛來”就說陌生，這表示他此地無銀三百兩，而【1:13】唐嬸的那句“你說對了，這地方，陌生。”明顯的諷刺語氣表明了說的是反話：這里就是唐叔的“老家”。

? 野雞

其實“瘋”里已經提到過，野雞所代表的是聯接這段感情的思緒、線索，但在“槍”這個表故事里，野雞和槍的出現頻率是最多的。唐叔帶著“槍”，一路上打到很多“野雞”，并將它們全都“賄賂”給了兒子，因為他來“下放”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1:25】在哼了一段《美麗的梭羅河》之后：“你們說……一個人死了，他還會再笑嗎？”其實按照之前的分析思路，這里所代表的含義應該很容易就推敲出來了。

不過兒子拿到野雞后的反應差不多都是“我幫你把工分記上”這樣的平平淡淡。

? 吹號

唐叔帶著“槍”與“唐嬸”來到“老家”，目的是為了拯救這段已經“徹底死去”的感情。然而他又隨身帶著小號。

【0:43】唐叔一吹號，林大夫就一臉淫笑知道是在“找她”；【1:06】唐叔吹號，林大夫果然就提著東西過來了。“吹號”代表的正是招蜂引蝶。唐叔來拯救感情，一路找著“線索”卻還一路“吹著號”，這樣的誠意，怎么可能讓“死了的他”“再笑”呢？

? 小李鐵梅

【1:19】小隊長找唐嬸“搭訕”，從背后突然冒出一個“小李鐵梅”來跟他一起唱雙簧，所代表的正是“為打開話題而找的幌子”。小隊長與唐嬸的前后幾個話題都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問“阿遼莎是哪一國人的名字？”以及“喀秋莎呢？”

? 樹杈

【1:17】小孩去樹上抓小鳥（野雞），唐叔讓他放下來，然后扔了一個樹杈。【1:22】他們找到秘密小白宮，唐叔巡視一番出來后扔了個樹杈。

“樹杈”代表為理清思緒所做的“標記”。注意這里的小白宮，兒子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是有一扇門的，進去之后門自動就關上了，表示這是屬于只給他看的秘密。而現在門已經沒有了——因為有愛八卦的人將這個秘密傳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人們與秘密之間多了一座“橋”。

解讀這部電影的一個難點在于，要像阿蕾那樣，看的“不是表面”，而是內在。比如唐叔帶著一群小孩打野雞的這些表面劇情，所要表示的其實是李不山從圍觀群眾的八卦里尋找與“槍”有關的線索，最后找到的秘密小白宮。

? 背叛之夜

看到秘密小白宮之后，唐叔開始準備獨自理清思緒。【1:27】唐叔回家，床上卡其色的褲子會讓他聯想到自己那件衣服，然后又走向秘密小白宮。唐嬸代表的是感情的“過去時”，兒子代表的是“現在完成進行時”，而小白宮里所裝載的愿望，則是“將來時”。現在一段完整的感情組合到了一起，再加上那兩句出自自己之口的“你唐叔說，我的肚子像天鵝絨。”以及“就叫我阿遼莎吧！”所有的這些加起來，讓他終于想起了肩上的這把“槍”代表著的到底是什么。

在這之后，唐叔在面對自己的感情時，都是處于“沒有底氣”的狀態，而唐嬸上完飯菜那不屑的一跪，小隊長對著他的槍口主動迎上來說：“我是找死。”這些都是感情對他的鄙夷。

周圍人對于一段感情的看法也是感情本身的映照，因而也可以稱作是感情的一部分，從這個角度去理解上面的“鄙夷”結論，應該會容易些。

唐叔想要解決的問題是“人死了，還會再笑嗎？”而故事末小隊長的“可是，你老婆肚子根本不像天鵝絨！”給了他最后的答案。

隱喻分析到這里，代入電影中之后，四個表故事掩蓋之下的里故事應該都能通過觀賞揣摩去慢慢體會了，分析太深入反而過猶不及，讓文藝氣息失去了味道。解析的一個難點在于，四個表故事使用了幾乎不相干的劇情：李不山的死、母親與兒子的斗法、廚子與大夫的曖昧、妻子與青年的奸情來掩蓋里故事：男人鋪設騙局后女人的苦守、女人萬念俱灰后的斷情、男人對感情毫不上心的挽回。其實對于里故事想要抽象表達的感情來說，也并沒有區分男女，都只不過是一個感情的騙子，和一個感情的瘋子。但正由于這樣表、里關聯性的微弱，要看透里故事，就需要對表故事中的一些“無關”情節做出割舍，而到底哪些情節才是“有關”的？這又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

也許我的一些解析是錯的，也許還有其他隱喻的地方沒有、或沒能被我解析到，但我盡量能做到的，就是從表故事的那些“感覺有點奇怪的劇情”里湊出一段相對合理通順的“里故事”，畢竟“故事只有一個，人也只是兩個人”。

這部電影我記得是叫好不叫座的，因為《東邪西毒》就已經有很多人喊著沒看懂了，而《太陽照常升起》單從隱喻的編排上來說復雜度甚至比前者高出了一個級別，因此就更難懂。然而剛開始能看懂一點的時候我就能與那些劇情產生共鳴，想來應該是共同的“摩羯”特質所致吧。18年當然只是個夸張手法的“很長時間”的表示罷了，但瘋媽對感情的那種堅守，對斷情的那份艱難與堅決，梁老師的那些性格、對示愛的反應、對愛情的看法，都有著比較典型的摩羯特質。電影里的秘密小白宮就如同電影本身一樣，只有特別親近、特別熟悉的人才容易解讀得出來，這也正像摩羯一樣，外面是厚厚一層看不透的殼，有緣人、有心人才穿得透、讀得懂。因此從這一點來看的話，說它是姜文“很自我”的一部電影完全正確。這看起來似乎是很臭屁的一種展示，所以即使人們看得懂了，也不一定就會看著喜歡，畢竟這樣的人、這樣的電影給人的就是很怪的感覺。

之后的《讓子彈飛》是姜文在《太陽照常升起》賣座率失敗后的反思之作，將隱含的表達埋得“淺”了許多，再將表故事做得足夠精彩，這樣不愿意挖的人看得也爽，愿意挖的人挖得也滿足，總算是做到了表里都招人喜歡。但是別人喜不喜歡，有時候就不會成為大問題，比如說：只要自己非常滿意非常喜歡，那么就足夠了。因此姜文說“《太陽照常升起》是上帝送我的禮物，《讓子彈飛》是我送給大家的禮物”。但如果有一天我能有幸與姜文對話，我會對他說：“其實上帝送你的那份禮物，我更喜歡。”謝謝姜文，謝謝瘋媽，看著這樣的故事，仿佛就像看鏡子里的自己。也很慶幸是在有所經歷之后才開始看這部電影，畢竟有的劇情，總歸得要走過了，才能領悟吧。

作為一名非影迷，要說最喜歡的文藝片，以前會是《東邪西毒》，會是《春光乍泄》。而現在，則是《太陽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