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文章

季亭山在上大學之前從沒去過電影院，不過他倒是看過電影的，露天電影，這大概要追溯到他上小學的時候。鄉里有個放映隊，說是放映隊，其實就兩人，一個人負責宣傳，聯系，一個負責運送放映機、發電機和膠片。放映員也不是天天都有活干，多數都是兼職，縣里有了片子，下發下來，才能到各個村里去放映。管宣傳的人要會寫會畫，每次放電影之前，都要用大紅紙做一張宣傳海報，上面除了片名和時間，放映員一般也會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某某某放映員，這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季亭山小時候看的這種電影是機械式的老放映機，電影片子只有三種規格，一種是8.75毫米，一種是16毫米的，還有35毫米的，放電影的場所一般都是村里打麥子的打場，空曠，平整，打場上平行豎兩根桿子，固定好了，白色的幕布掛上去，四個角固定好，機械式的放映機是用齒輪轉動的，上面一個供片的，下面一個收片的，一帶交卷轉完了，電影也就放完了。

村里要放電影了，亭山挺激動，他還是很喜歡看電影的，雖然這種露天電影院的環境很差，夏天蚊蟲多，打也打不完，趕也趕不走，看一場電影，叮一身包，趕上刮風天，幕布隨著風動起來，人都變形了，最擔心的是下雨，驟雨突發，躲都躲不及，電影只能草草了之，看到關鍵時刻，無不叫人扼腕嘆息，可這都不影響大家看電影的熱情，露天電影這種事可謂是全村出動的，家家戶戶自帶著凳子，還有很多外村的人知道哪個村放電影，也會趕來，近的五六里地，遠的則十多里地，樂此不疲。

看電影一般都會吃點什么，有個嚼頭，切幾塊心里美的脆蘿卜，一邊嘎吱嘎吱的嚼，一邊看電影，或是弄點花生果子之類的東西，也有一些做小本生意，胸前掛一個大簸箕，簸箕里是葵花籽，瓜子是用大料、花椒、八角、辣椒煮，煮完了，再用鹽炒，這樣的瓜子吃起來香，吃多了不膩人。賣瓜子的小販有一個碗，一毛錢一碗，現買現裝，買的人要不就直接揣在兜里，要不就拿張草紙卷成桶，握在手里，隨拿隨吃。

亭山不喜歡吃蘿卜，他從家里帶了塊西瓜，西瓜之前用繩絡懸在井里，浸了一天，一刀剖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吃起來又甜又脆，十分解暑。電影開始之前，亭山就早早的來了占位子，他占得的是最前面中間的位置，看的最清楚，沒人擋著，

夏天的傍晚，空氣很涼爽，月華變幻不定的，花開了，很讓人高興，有珠蘭，秋葵還有鳳仙，亭山喜歡鳳仙，夏夜里鳳仙開得很盛，不管是單瓣的還是重瓣的，都很嬌小可人，鳳仙的顏色很多，粉紅的，大紅的，紫的，粉紫的，村里的小姑娘，喜歡用鳳仙花給指甲上色，鳳仙花搗碎了，用樹葉包在手指上，指甲就染上色了，很漂亮，鳳仙花的葉子小小的，枝子弱弱的，香味甜甜的，但是不濃烈，是一種淡香，亭山喜歡這種淡香，像一個好看的姑娘。

亭山看過的露天電影不多，那個年代的片子也不多，《少林寺》、《南拳王》、《吉鴻昌》、《地道戰》、《雞毛信》，亭山都看過很多遍，也放過一些外國的片子，亭山還是第一次見外國人，這外國人長得可真好看，藍眼睛，高鼻梁，真白，亭山看的津津有味。放電影要用發電機，裝汽油的，聲音很大，很響，這種一邊伴隨著發電機的喧鬧，一邊看電影的記憶伴隨了亭山很多年，直到他離開家鄉上大學。

上了大學，看電影要去電影院，電影院要買票，亭山從沒買過票。露天電影不用票，搬個板凳，占個位置就可以了，有人來晚了，就爬到草垛上看，軟和，還有稻香，更甚者，爬到樹上看，蕩著腿，電影院里沒人吃水蘿卜，吃西瓜，他們吃爆米花，喝可樂，電影院的幕布很大，有一面墻那么大，幕布是固定好的，沒有風，電影投在上面，細膩、清楚且不變形，電影院里很安靜，不會有發電機的噠噠聲，亭山有點亂了，他不會買票，他有點好面子，害怕別人知道他從沒在電影院看過電影。

大二的時候，亭山認識了一個姑娘，姑娘黑黑的，眼睛卻很亮，牙齒白白的，眼角有點彎，笑起來像一彎月亮，頭發蓬蓬的，是短發，可愛極了。周四的公開課，亭山會早早的來公共教室占座位，亭山不喜歡這門課，但他占得位置，離姑娘很近，不過也不敢太近，有時候風吹過來，能聞到姑娘淡淡的洗發水的味道。黑黑的皮膚，彎彎的眼睛，蓬蓬的短發，淡淡的香，這像是一幅畫，亭山最愛的一幅畫。

他們只是偶爾打招呼，上課的時候，下課的時候，有時候在圖書館，有時候在水房，他們的相遇總是帶著一點巧合。

亭山去圖書館看書是不吃晚飯的，吃了晚飯回來，位子可能就被別人占走了，所以亭山都是一直挨到八點鐘才去吃飯，二食堂要九點鐘才會關門，亭山每次八點鐘出了圖書館就直奔二食堂的六號窗口，點一份麻婆豆腐，兩碗米飯，吃的心滿意足。

姑娘也喜歡二食堂的麻婆豆腐，夏夜的晚上，姑娘和亭山在二食堂的六號窗口撞見了，互相打過招呼之后，大師傅告訴亭山和姑娘，麻婆豆腐就只剩一份了，你們誰要？

互相推辭了半天之后，姑娘問亭山：

“要不我們一起吃一份？你介意嗎？”

亭山趕緊搖頭。

“不介意，不介意，吃一份也挺好。”

亭山和姑娘一起吃了一份麻婆豆腐，外加一份燒茄子，亭山只吃了半份麻婆豆腐，可他還是心滿意足。

亭山和姑娘慢慢熟了，周四的公開課，亭山要占兩個位子，他就坐在姑娘左邊。他們一起去圖書館坐到八點，然后再一起去二食堂的六號窗口吃麻婆豆腐。暑假來了，姑娘約亭山去看電影，亭山雖然忐忑，卻還是爽快的答應了。

亭山站在電影院的大堂里，有點迷茫，左顧右看。

姑娘笑著問亭山：你是第一次看電影嗎？

亭山有點臉紅：我才....不是第一次...看...電影呢，小時候，我看過....很多露天電影呢。“

“那你這是第一次和女孩看電影嗎？”

“恩。”

亭山木木的點點頭。

女孩拉著亭山，來到售票處，一步一步的告訴亭山怎么買票，怎么買爆米花，講的溫柔又細心，女孩的聲音脆脆的，頭發有一點淡淡的香味，淡淡的像鳳仙花的味道。

女孩買好了票，看著亭山，眼睛又彎成了月亮。

“那你現在會買票了嗎？。”

“嗯，學會了。”

女孩抓住亭山的手，軟軟的，踮起腳，湊到亭山的耳邊，小聲的說：那你以后，只能給我買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