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妙手?
鴻門宴上,望著劉邦倉皇出奔的背影,霸王以為走了步妙手。兵不血刃而咸陽盡得,諸侯服膺。楊德祖作“雞肋”之解時,以為走了步妙手。天下英雄海海,知曹公者,只此一人而已。當岳鵬舉枉死于風波亭時,秦檜以為走了步妙手,高宗需要他,金人也需要他,自此朝堂之上,滿目皆為朋黨。然則他們終究為其所累,妙手也變成了俗手,或貽笑大方,或遺臭萬年。
《治安疏》出,彪炳千古。在《大明王朝1566》中,無論嚴黨清流,當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都在費盡心思逢君之惡,只有海瑞盡其本分,備棺死諫。天下第一疏橫空出世,同僚以為俗手,嘉靖以為惡手,海瑞自以為本手,后人覽之,堪稱妙手。
長江逝水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煌煌二十四史,有多少投機者機關算盡,不過是誤了卿卿性命。又有多少民族的脊梁鞠躬盡瘁,俯首甘為孺子牛,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由是觀之,人生在世,俯仰天地之間,如果行事坦蕩光明,一輩子無愧于心,走過的本手也就成了妙手。若是醉心名利,求生害仁,雖然一時得意,終究還是淪為人民的笑柄。
可惜時代變了,到而今成功學泛濫,仿佛只要成為了那個黃金臺上的肉食者,那他的一切就都是妙手。君不見樸槿惠上位,多少傳記采訪為其洗白。只因為她是總統,所行即稱光榮正義,與其敵對就是腌臜,而待得閨蜜門事件爆發,登上神壇的她又被人重重地摔了下來,各種邊角黑料又都成了她墮落的根源。她被捧為圣人時,不是因為她有何德政,而是因為她贏了。她被眾人唾罵時,那些污點也不是一夜生發的,卻一直等到她輸了才進入世人的眼簾。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本來是子美追求詩藝登峰造極的體現,卻成為現在一眾網紅的敲門磚,他們乘審丑之風尚,傷害身體發膚,專以噱頭和粗鄙博出位,若是僥幸出了名,賺到了錢,自有人替其辯解道“笑梗不笑人”,仿佛不入魔障,便無法被人關注,受人吹捧,其苦衷不足為外人道,便只有人人歌一曲《浮夸》,做一回小丑。然而如果低俗與無底線成了唯一的妙手,難道誠心正意,慎其獨也反倒成了俗手?所謂修齊治平,第一步的根本在于修身,身不修,性不養,而專以放誕孟浪自居,歸心猿于山林,放意馬于南疆,此不堪為人,是禽獸也。個中道理,其誰知之,其誰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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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在形容屈原時說:“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是屈原不知道朝堂之上立于不敗之地的妙手該怎么走嗎?還是他已經看透了滄浪之水的清濁,已經做好“寧溘死以流亡兮”的覺悟,只求守住本心,下好最后一步本手。若其地下有知,在千百年后,看到另一位詩人寫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時,內心可會稍稍寬慰,嘆一句吾道不孤?
恪守本心的人是磊落的,他們處世便帶著天然的底氣,可以做到寵辱不驚,此之謂“君子坦蕩蕩”。蘇東坡便是如此,從不投機取巧,堅持說真話的他既不被王安石的變法黨所容,又不為司馬光的保守黨接納,身世如雨打浮萍,而他卻從流飄蕩,任意東西。烏臺詩案不能折辱他的氣節,儋州風雨動搖不了他的樂天。世與我而相違又怎樣?道不行,便讀書,寫作,飲酒,燉肉,坐禪,修道,自可逍遙一世,滿朝朱紫的榮華富貴,于他又何加焉?
天地悠悠,那些以妙手自詡的人間客而今安在哉?又有誰真的下出了獨步天下的妙手而沒有零落成泥,淪為俗手?殊不知本心方可行妙手,妙手亦不離本心。若是尚不知妙手為何物,便暫且以本手度過余生罷,既無悔于天地,也收獲了一生內心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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